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行云未休   作者:雨之   文案   若不问此生相逢是缘是劫   欢喜也罢 苦痛也罢   你先走 过奈何桥 饮孟婆汤 忘了我便是   若不问来生   何必问来生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修圻、傅云霁 ┃ 配角:易源阜、林寒斋 ┃ 其它:虐、==================      ☆、第一章      叩门声响起时天色还是的黑,没有半点儿要亮起来的意思,傅云霁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本来她就没怎么睡着,可外头的人不知道,持续不断的一下接着一下的叩着门,间隔很短,催促意味很明显,可没有出声,又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就这么等着傅云霁回应。   侧头去看,隔着清浅颜色的薄帐,大约瞧得见门外头人提着的灯笼烛光朦胧,傅云霁不禁无声笑了一下,接着才不紧不慢的轻轻回了外头一声,那叩门声才停了。   自小便没有人近身伺候,虽是顶着大小姐的名头,实际上她自己身边的事,差不多都要靠她自己打理清楚,穿衣梳头,无一不熟练,特别从那次事情之后,下人都是不愿意靠近她一点的,只要是她一天没出屋子,那屋子必然是没有人会来打扫的,送饭的也是低着头来去匆匆,若是她刚好就坐在桌子边,搁下食盒的手都会害怕的打着颤,再恭恭敬敬的恨不得一步一叩首的跪着退将出去,刚开始傅云霁想不通,只觉得比被明里暗里的欺负瞧不起还难受,还为此躲了几次,既是不想见那些人的那副样子,也是隐隐有点希望他们找不到人着急一下,毕竟无论如何她也是这傅家的大小姐,可她禁不住饿,送饭的人才走,她就忍不住出去吃了饭菜,可比原先受欺负时候吃的饭食好多了,还是热腾腾的,从口里暖到肚里,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没人愿意靠近她,可是食宿穿戴,再没有受到苛待,也不用承受言语恶意,大概算是更顺心满意的生活,但那种顺心满意也不过是比之从前食不果腹的困苦,当慢慢被消磨下去,她也不再是一碗热饭就足矣的幼童,这小小院落的一方天地,她一年比一年,愈加难以忍耐。   擦了把脸,往事的回忆匆忙平息,傅云霁深深的吐了口气,终于可以离开了,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便迫不及待,那些人想方设法的推远倒是成全了她的一心向往,外面的美好的,或许在黑夜也不一样。   盛京的早市有了苏醒的迹象,挑着担子的人,和街边食铺传出的火烟味,无论哪一样,都是傅云霁未曾感受过的,马车帘子撩开了一点,她就靠在边上往外看,反正旁边没有其他人,也不用顾忌什么。看着样样都是新鲜,她也不觉无聊劳累,原本天色太早,街道也说不上热闹,又哪有什么好看的,只她巴巴的一个人自得其乐的瞧着笑着错不开眼,这个时候她脸上终于显露出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稚气和活泼来,可那赶车的只想着快去快回,还趁着天早人少,催马快行,街景急急掠过,傅云霁不过看个囫囵,他们掐着城门刚开的时候就出了城。   大概有半日路程,不近不远的距离,据说那地方位置极佳,风水好,毗邻的还有一座皇家别院,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买下来的。也不知道这些传到傅云霁耳朵里的话是不是有人故意要说给她听的,她听就听过了,也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终于可以离开那个院子,那座宅子,那个称不上是她的家的家。只是现下到了地方,傅云霁才知道原来那些话说的不假,从京城出来便是一直顺着修葺平整的青石板路走,和城中主街上的是一样的,最后是岔了小路,不过也不算多颠簸,行了一段便到了,下人都在门前相候,马车一停,下人中领头的男人便出声恭请傅云霁下车。恐怕就是管事的了,也是她最需要注意的人,这么想着,傅云霁脸上挂起一个略带羞怯的浅笑,胆小畏缩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掀开车帘的动作很轻,探出头去只是匆忙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几个下人连带车夫,没有一个过来扶她,她那个笑容顿时就变为不知所措,紧张的咬了一下唇,才束手束脚的下了马车。   管事带着下人行礼,略一躬身,没有半点初次见主应有的礼节,脸上的笑似乎和善,却没有尽心在意,三两句话,滴水不漏,深究起来,却别有深意,端看人听不听得懂了。傅云霁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嘲讽,只是她低着头,旁人看着还是她手指绞着衣袖的怯懦模样。无论是谁的狗,也只有胆子装模作样的朝她吠了,可又有什么用,自视甚高,那两个人万万不会在她身上花多少心思,就算是派来看守她的,也只会是一条无关紧要的狗。她看得明白,可惜人自己看不明白,真是可笑。   虽说占地不广,但居所雅致,庭院精巧,只是院中花木修剪侍弄得极为粗糙,显然是外行粗人不懂却动的结果,白瞎了那么好的院子,既是花了大价钱才买下,竟是连个侍弄花草的人都请不起,傅云霁不由得替这些花木生出些怨怼心思,停下脚步来,也不抬头,一贯在人前的轻声细语,还吞吞吐吐的   “管事……这些……这些花木可否着人好好看顾……坏了,可惜了”   最后似是低声叹息,当真是情真意切,管事当然满口应下,却是心下嗤笑,连自己的顾不了,还担心这些死物,这丫头片子是真蠢。傅云霁哪管那么多,想她多年来,无人相依,常伴的反倒是些不能言语不能表情的花木,看见雪后红梅,或是惊蛰新芽,都是鲜少的能叫她满心欢喜的事情。或许就算说出来也只是徒劳,可傅云霁做不到视而不见,至少是求个心安。   就这么在这处唯一的一独立小院里住下了,唯一一道可以进出的圆拱门连着一小条曲折的回廊,廊下有藤蔓攀绕上了廊柱,盖住了廊柱原有的朱红。新景是有,但其实和往常的日子并无不同,只是换了个地方,头几天傅云霁睡醒一睁眼,总是有些恍惚,她睡眠前,少有安稳的时候,莫不说换了地方,心中还谋划着事情,最初的兴奋慢慢平复,她越发谨慎,还好她身边一如既往的没人贴身服侍,这边的下人有点不像原先地方的,至少对她不老是战战兢兢的,就算傅云霁还是像原先一样,总是避开下人,对外便是她胆小怕生,一个人畏畏缩缩惯了,实则是她懒得在人前装那副怯弱样子,不如一个人自在,同时也更方便她抓紧时间行事。   下人不多,但有护院四名,皆由管事吩咐,傅云霁所居靠后,是为庭院深处,是最难接近,也最难离开之处,也是护院重点看守之处,傅云霁仔细探听观察,关键信息都牢牢暗记在心,她知道,最重要的是时机,在他们最为松懈之时,只有一次,不成功便成仁,不可焦躁,也不可拖拉,一定要忍耐,要忍耐。   傅云霁握紧手中的木棍,狠狠的咬牙,她面前有花木掩映,而靠墙一处已然被刨出了稍显狭窄的坑洞,不过傅云霁瘦小有余,容她这么个半大小孩,是恰好了,这处是傅云霁几番寻找后发现的最适合的地方,前头花木繁茂交错,以傅云霁的身形爬着钻过来都不容易,而墙边的土地潮湿松软,能让她省下些力气,然,实际做起来,却要难上更多,不论她那薄弱的小身板要花多少力气才可把坑洞挖通,从开始那天,她一手的血泡就没消下去过,血泡也磨破了,也只能洗净手拿手帕包一包,她屋里可是连点外伤的金疮药也没有,后来她干脆就撕了件衣裳,把手都裹起来挖,裹得太紧会有妨碍,只能松垮垮的挂在手上,至少能拭拭手上的血水,再疼,也只能忍下去,再有,她也不得不时时提高警惕,动作不可太大,不能弄出重响,特意选了套便于动作的衣服和鞋子,一换下来就小心藏好,另外换上鞋子衣裳都会再三检查,决不能在不该沾染泥土的地方留下痕迹,以免引人怀疑。另外,靠在墙边,不时听得见墙另一面护院的动静,于她完善计划有用。   以此看来,她的进度很慢,可更把稳。   正午后,夏末初秋的日头正劲,劳累了一个早上,饱餐一顿过后不免有些神虚,精力不济,但这么几日了都是平静无波的,下人护院,都起了些躲懒的心思,要是四下无人,还可找个阴凉地方小憩一会儿,正好躲躲那毒辣的太阳,就连管事的,也觉得院子里那小丫头翻不起什么风浪,对下面的人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也可清闲片刻。直到送进去的午饭没人动过,去收拾的丫头屋里屋外寻了一圈,没见半点踪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赶忙禀报了管事,管事一开始只当傅云霁是躲在哪儿了,可饭也不吃,恐怕有什么不适,或是出了什么事情,想起主子一定要看住人、不得有半点闪失的吩咐,管事心中暗骂,不敢轻视了,叫了所有人都去找。   在傅云霁住的屋子院子都搜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了,管事刚挥着衣袖让再找一圈的时候,外头有护院进来说,在外面墙下发现了一个新挖通的坑洞,管事震惊,硬是愣了片刻才回神,急急忙忙的过去看,那黑黢黢的洞口就掩在一小丛矮木后,泥土散发出新翻的气息,洞口平整,只是散落开少些挖出来的泥土,若不是仔细搜查,还真容易忽略过去,况且这洞口正朝着的方向,从这里望过去,就可以看见一棵枝繁叶茂的树,长势喜人,树冠都盖到院墙外去了,之前管事还怕招了小贼,想着要找个日子把那棵树修枝打理一下,不料他晚了一步,就叫那个树助成了更大的祸端。这处地方不广,通过挖通的坑洞,再借由那树爬过墙去,统共也不用多少时间,恐怕要把人找回来,得花一番大功夫了。管事脸色极为不好看,怒气冲冲,吼着呼着又遣着下人护院赶忙去找人。   再说傅云霁,她的出逃之路并不顺利,很多麻烦,是她未有预料的,爬树翻过院墙时就不慎崴了脚,但不敢停下,一瘸一拐的走了一会儿,脚踝就完全肿起来了,那只脚痛的落不下地,傅云霁还是不敢停下,她只能在被发现之前尽量走得够远,可到这时她才突然发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在她的计划中,缺失了附近的位置地形路线,甚至因为慌忙,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明确路线,只想着要一直走,以至于她发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了,不由更加慌乱了,四下张望,她已经走到了一个一处林野中,而因为拄着一根树枝拖着一条腿走路,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傅云霁悚然一惊,急急地跪到地上去掩盖痕迹,可是之前的路上,已经来不及了,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想,事到如今,只能改变行进方向,并一路小心掩盖行踪,这样一来,她行进速度被拖的更慢,直到夜色渐重,傅云霁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再难前行,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幸好就近寻得一处坡下有一凹陷,她只能暂时在这儿过夜,半天才喘匀了气,喝光了她带着的最后一点水,又吃了点装带出来的糕饼,照着月光在周边找了点树枝干草来遮在凹陷口上,她就缩在里面胆战心惊的过了一夜,半刻也没闭眼。   从一心赶路的境况中暂停下来,她才意识到她的威胁不止是身后要追拿她回去的人,夜晚的林野,危机四伏,她先前盲目瞎大胆,也真是运气好了,在夜晚的林野中行走了许久,竟然没有遭遇到伤人吃人的野兽,等她停下的时候,才不断听到或远或近的嚎叫,吓得她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真是一夜煎熬,晨光亮起的一刹那,傅云霁跌跌爬爬的出来,如释重负的喘气,但她的脚过了一夜并没有好转,她也还不能停下来。   可是后来呢,她迷失在林野中,兜兜转转直至精疲力竭,瘫倒在地。绝望弥漫上她的心头,她带着些值钱的首饰零碎,两套舒适耐穿的衣裳鞋子,她以为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一个人也没问题,她心之向往的广阔和自由,已经触手可及了,触手可及,讽刺的是傅云霁已经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脑袋也越来越昏沉,她唯一清晰的想法是,要么被抓回去,要么就是死在这里了,她不知道哪一个更糟糕,哪一个,更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坑已经全部填完 也做了一部分修改 所以就全部重发了~~      ☆、第二章      喉咙中的灼热很强烈,是从胸腔中烧一直出来的,不留余地的煎熬着傅云霁,甫一有点意识,立刻便感知到正包裹攻击着她的炽烈,头脑中的混沌沉重,让她辨识不了清醒,四肢发软,从皮肉里渗出一种密密麻麻的疼痛,还有心脏快速激烈跳动的声音如同敲在耳畔的鼓点,又闷又响。还没有死,这句话挣扎着猛地跃进傅云霁的脑海。过了半晌,她才吃力的睁开眼,灼热烧得她的视线不甚清楚,一片嘈杂的绿拦住了天空日光,还在这个地方,她没有死,也没有被抓回去,她应该要庆幸的笑一笑才是,但只是徒劳,高热阻止她做出微笑庆幸的表情,她只好缓缓转动瞳眸。   忽然,她的瞳孔因为惊惧猛地放大,有人,就躺在她旁边,很近的距离,近到如果她有力气动,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而此时她的感官很迟钝,她感觉不到那人吐息,也感觉不到那人有所动作,难不成,死的不是她,而是别人?傅云霁不敢动,心跳地更快了,她气息粗重灼热,胸腔越加剧烈的起伏,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指尖发麻她迫切的,想要镇静一些,可是她不行,完全做不到,眼睛感到一阵又刺又辣的痛,她才惊觉自己已经满头大汗,迅速的眨眼,傅云霁试图稍稍平缓气息,然后僵硬的,缓慢的,转过头去。   不是惨白的尸体,无甚可怖的景象,甚至可以说是一张美好、英俊的脸庞,带着少年的朝气,一双狭长凤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靠得太近,可以看见他上挑的眼尾边针尖般大小的痣,奇怪,分明刚刚还视线模糊,傅云霁说不清楚,一时,二人无声对视。   直至对方唇边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眼中的是有一丝饶有趣味,撑起一只手侧身朝傅云霁“还真醒过来了,就有那么不想死?”   不知该不该回答,也不知怎么回答,傅云霁缄默不言,只是目光一直落在那人身上“既然如此,可要努力活下去”   并不在意傅云霁回不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讲话,还颇为自得,说完,便伸手扶傅云霁起身,傅云霁下意识挣扎,可她哪有什么力气,可那人猛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勒住了她的手臂,侧头还是带笑,那笑容却带着莫名的残忍和戏谑,仿佛傅云霁只是一只小小蝼蚁,任由他掌控“乖一点,不会让你死的”   不知怎么地,傅云霁突然生出一股力气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她的声音嘶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的笑容加深了,脸庞上的少年的朝气又凸现出来。   皇家别院,除去能工巧匠修建的院落屋居,还包括附近的大片山岭林野,在这周围居住的普通百姓或官员,都不得接近,即便许久宫中都没有来人居住了,周围的人还是都会远远避开,生怕一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可贵人是没有,煞人却是来了一个,他的出身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在宫中多年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更多人根本不知道有他的存在,等到遮遮掩掩的出宫,又躲躲藏藏的住进了这里,有些人恼怒不已,而跟在近前的,都是天下唯我独尊那人的耳目,势必要让他翻不起一点波澜,可他哪会是任人摆布的人,脱离宫中,只是为了从那里的牵掣中脱身,顺便制造点嫌隙出来,毕竟那些个人不好过了,他才有好日子过。一晃已经过了两年,比之那处华丽死沉的居所,还是这广阔林野叫他自在,也没有是在令人烦不胜烦的人在眼前转来转去,那些个人如今倒是放心他自己出来了,毕竟他都会乖乖回去,恐怕他们心里都觉得,他离不开这里,离不开至少衣食无忧的生活,若想要逃走便只有死路一条。死路一条,他嗤笑一声,侧头看了一眼被他背在背上又昏睡过去的人,这么个小丫头都死不了,他更是有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他可是要踏着那些人的骸骨血肉,长长久久的活着。   林中有一草庐,离得很近,要是傅云霁能再坚持多走一段,就可看见了,这也是为什么草庐主人能很快发现她。背着人进了草庐,放她在软榻上,又打水拧了帕子给她草草擦了脸,再敷在额头上,从怀里拿出一只短颈小瓷瓶,倒出一小粒药丸,捏开她的嘴喂了进去,这便往窗边的躺椅上靠坐上去,拿起手边矮几上的书卷看起来。   草庐从外看简单朴素,只是普通的草庐,内里布置却精致,软榻桌凳,书架躺椅,很是齐全,用料极好,做工极精,还是当今圣上年少时慕念隐士高人在山中结庐而居的生活,登基后特意选了这里修建了这座别院,在这林野中修建的草庐也有多处,刚建起时极其喜爱,每年总是要来,后来怕是没什么兴致了,也就抛诸脑后,连带这所别院也冷清许久,最后到成了安置他的最好去处,说的倒是好听,将这整座别院都赏赐于他了,只是一句话,都没有一道圣旨让他跪着谢恩,这倒是好,白得了个便宜,这皇帝的东西,变成是他的了。   傅云霁走得磕磕绊绊,一路摔摔爬爬的,身上的衣裳破烂了不少,还脏兮兮的,将榻上软垫都染脏了,只是他全然不管,似乎看书看得入迷,就算蓦地出现一人跪在面前时,他也没有半点分神的样子,专心致志地,只注目在书卷上,半晌,他才睇了跪在面前那人一眼,那人迅速奉上叠拢的纸笺,他接过来,随意挥手,那人立即便退下不见身影了。   纸笺上的内容极为详细,他阅得很快,尔后朝榻上看了一眼,傅云霁还在沉睡,但气息明显平缓下来。收回目光,他随手揭开矮几上茶壶的壶盖,将纸笺又叠拢,浸入茶壶之中。   高热褪去,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只是等到傅云霁醒过来,他才知道她脚踝上还有伤,坐在榻沿托着傅云霁的脚,一手捏在她的伤处,他手下每个轻重,傅云霁只觉的钻心的疼,忍不住痛呼一声,他却头也不抬,淡淡道   “忍着”   崴得有些严重,再加上拖着伤脚又不知走了多少路,已经伤到骨头了,必须得正一下骨才行,他不精通黄芪之术,不过倒是替自己正过骨,既然自己都没什么问题,那便是没什么问题了,手下飞快使力,只听一声骨响,这一下,可比刚才痛的多了,但傅云霁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有浑身紧绷僵硬到了极点,他这才悠悠的抬头看了傅云霁一眼,只见有汗珠从她额头滑落,她死死的咬着嘴唇,唇下已经渗出血丝来了,看着那点血痕,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幽深,曲起指节拭过她的唇边,喃喃低语   “都出血了呢”   傅云霁一愣,竟没有反应过来,骤然松开嘴唇,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冲进了舌尖,又抿了下唇,声音干涩道   “谢谢”   而他却好像没有听见她说的话,只是怔怔的盯着刚才抚过傅云霁唇边的手指,傅云霁不明所以,以为他是讨厌血,就抬手用手背在唇边来回擦了几次,她动作不轻,不过不起刚刚脚踝上的疼痛算不得什么,想着就下意识的动了下脚,果然范松了许多,稍稍得意忘形了,就乐极生悲,一下动作大了点,马上就有尖锐的痛意刺上来   “不想跛了一只脚的话最好不要乱动”   毫不客气的话,让傅云霁立刻就不敢动了,但他说的还是那么轻描淡写,脸上也仍然没什么情绪。傅云霁不禁猜测他的年龄,是有十多岁吧,未及弱冠,应该不会比她大上太多,但怎么会是这样的,能有一张看不出情绪的的脸,能将伤痛生死都说的轻描淡写,一个看不懂的人,只应该是少年年纪却看不懂的人。   “还未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傅云霁试探的询问,不知还会不会想刚才那样被忽视,不过这一问题显然在他看来十分有趣,他突然笑开了,凤眸轻敛,略为沉吟   “高姓大名”   他重复了一句   “无名之辈”   说着便朗声大笑,那时傅云霁还在惊疑他突然的自谦言语,往后她才明白,这看似平淡的一句,才是他最深切的剖白,才是他所有的伤痛与执念。   “你呢,还未请问小姐高姓大名”   又突然反问道,根本始料未及,叫傅云霁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敢,也不想说出自己姓甚名谁,那个身份,对她来说只是无尽的麻烦而已。   “人人只道半年前傅尚书喜得麟儿,却不知原来傅尚书原来早藏有一位千金”   自问自答,自得其乐,实则恶劣,直接击破了傅云霁那点自以为可以有所隐瞒的心思,她明显的瑟缩了一下,病颜更加苍白了,不能言语。他全都知道吗,那些所谓大宅深处的秘辛,那么为什么?   害怕惊恐,却还要故作镇静,那么点心思,根本掩藏不住,就完完全全的写在脸上,只她不自知,真是有趣。他如同逗弄猎物的野兽,极尽恶劣趣味,可正当他这样不怀好意的笑起来时,那样的笑容,带着狡黠的少年气质,仿若他面对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从见到他到现在,傅云霁头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害怕,被扼住咽喉的危险,真的无处可逃。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么句话也像是从被紧紧扼住的喉咙中挤出来的,他还坐在远处,傅云霁想尽量远离他,想收起非常靠近他手边的脚,不过才要动,就被他一把抓住了,看似轻巧,却足以让傅云霁动不了,手指抚过那块红肿未退的地方,留下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是说过不要乱动吗”   “不动,我不动”   傅云霁的声音中带了哭腔。真没想到竟然把人给吓哭了,他正色,瞬间就兴致缺缺了,站起身来,还是那个平静无波的声音   “不是我救你,是你救了你自己”   发现人的时候,只是被他当做这一日平静生活的一个调剂而已,等着一个人挣扎着醒过来活下去,或者挣扎无果,最终徒劳的死去,若是死去了,还可以观赏一场这林中野兽进食的盛宴,若是醒了,那就勉强捡回去吧。   受了惊吓,傅云霁又烧了起来,烧的迷迷糊糊的,还是看见那人给她喂药,没有点水,她吞咽困难,卡得她一阵猛咳,那人才想起来,要去倒水,持起茶壶又放下了,打开壶盖一看,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也不管了,倒了杯凉透的冷茶,也许还和着纸墨味,扶起傅云霁全部喂将下去,怪味,又冷,傅云霁真想吐出来,药丸倒是顺服的吞咽下去了,傅云霁再不想喝,大部分的怪味茶水就从嘴角边流出来了,不仅沾湿了她自己的脸颊衣襟,还沾在了他的手上,只听他又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不再喂了,放她躺下,过去拿起茶壶,连同手里的茶杯,一起从窗外丢出去了。   再醒过来,屋子里不见他人,窗户和门扇都开着,有凉风吹进来。傅云霁起身半躺,才发现脚踝已经被上药包扎起来了,绷带绑的乱七八糟的,傅云霁扯着整理了几下,又注意到软垫上有不少脏痕,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瞬间就涨红了脸,摊开手掌往上蹭了几下,没什么用,她想起自己带出来的包袱,里头有干净衣裳,迅速朝周围环视了一圈,应该是落在她昏倒那里了,看来得找机会去找回来。怎么办,她的身份已经被识破了,她却看不懂那人的意思,一开始的惊慌恐惧过去,又因为高热稍褪,傅云霁疲乏满身,一心只剩茫然,她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那人言语间并不饶人,但却还是把她留下,为她看病治伤,是否还应该继续留在此处,还是,尽快离开为好,不过,看了一眼脚踝上的绷带,眼下决计不是逞强的时候,她也暂且只好观望,再作打算。      ☆、第三章      夜幕四合时,到处灯笼都已亮起,廊檐下早早有人相候,看他走近,躬身行了个礼,他回一礼,彼此的身形都被夜幕隐藏了几分,脸面不甚看得清楚   “少爷是主,实在不该失了身份”   每次嘴中言语都是痛心疾首的告诫,但每次又都受他礼受得心安理得。   “小子省得了,多谢公公,不,多谢掌事教诲”   微微抬头。灯笼的烛光映照在他脸上,掌事看清他脸上那个恰到好处的,带着讨好,又有点不甘,自作聪明的笑。掌事心中不屑,但脸上八风不动   “少爷言重了,只望少爷安守本分,好叫老爷放心”   “小子惶恐,不知父亲可是有什么吩咐?”   闻歌知雅意,怪不得会在这专门等他,那个好主子又有什么要警告他的了,说起来,除了刚开始的那几个月,这位掌事看管严格,那位主子也频繁的“叮嘱”过几次,而后倒是像完全把他抛诸脑后了,已经很久没见这位掌事这一副冠冕堂皇的面目,想来主要是为了那件事了。   “马上就是天下学子进京赶考的时候,老爷希望少爷严于律己,莫要被外人冲撞了,还希望少爷潜心学习,毕竟天下良才众多,少爷又岂可泯然众人?”   听起来是一番恩威并济的话。可是这皇家别院,普通人哪敢接近,是怕他心中暗藏了心思,趁机与进京赶考之人暗通曲款,虽然他一直表现安分,而且在那些人看来他并无势力傍身,但他那“父亲”从来疑心多重,也就不奇怪了,只是还说什么望他成才的话,就实在虚伪得可笑了,一直对他压制掩藏都还嫌做的不够,竟还能说出这种话来,还真当他会任人摆布?   “父亲……多谢父亲记挂,小子一定不负父亲期望”   适时表现出点欣喜孺慕,他脸上扬起个难掩兴奋的笑容,像是得到极大的鼓舞,迫不及待想得到认可。这正是“父亲”没有取他性命的重要原因——虽心思不纯,但极其仰慕父子亲情,是为善。这是他那“父亲”早前做下的论断,正如他所愿,对于一个自认为仁厚的“父亲”而言,只会更受“亲情打动”,或许还对他有那么点愧疚之情,此为其一,一旦犹豫了,他的机会便来了。而且比起纯良无害,不谙世事的伪装,反倒是表现的有一些野心不甘,但处事为人漏洞百出比较让人放心,他只要蠢一点,在控制之下,那些人才不至于太过警惕。上位之道需要从长计议,而这些对他来说,也是生存之道。   既然话已带到,掌事连再多虚与委蛇两句都不肯了,立刻便告退下去,他自然是又表现出一副恭敬讨好的模样目送人离开。而后缓步进了房间。   据掌事所知,他也就常往后山林野中跑。跑的也不远,时常就在就近的一处草庐那边。就算如此,言语间还是不忘再三敲打,如此这般,也就说明他早前收到的消息算是确实了。   先帝皇后,当今圣上亲母,出生自书本网易家,其父,就是当今圣上外祖,当年被盛赞为“天下第一大学士”,一时风头无两,桃李天下,可是外戚势大,从来容易惹皇帝忌惮,易大学士深知其理,故“一心只读圣贤书”,所挂官职实权不多,明面上一直都是游离在朝野党派争端之外,但在朝中并未被排挤,也少有结仇,不单单是他有几多在朝学生从中斡旋,更多的是他自己谋划周全,游刃有余。   先皇后薨后,易大学士辞官,上书陈言“年事已高,痛失爱女,悲不能已”,先帝感其言,遂允,而后易大学士举家还乡,远离京城,独留他的亲外孙,皇太子在京中四面楚歌。丧母之后,徒然又失去外家支持,太子处境水深火热,朝中虽有易大学士的学生,却多以观望为主。   那时先帝极其痛恨结党营私之流,对皇子们也多有打压。先帝多子,皇太子天资平庸,自是不甚得宠,只得先皇后在临终前为皇太子在先帝面前求得一门亲事,只待三年孝期一过,即刻纳太子妃。不过皇太子心心念念的还是娘舅家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表妹,可是母后逝后,外祖立即辞官举家回乡,皇太子只觉被抛弃,心中有了恨,有了怨,更在表妹嫁予淮南王世子后,那种怨恨达到了极点,即便他后来知道,他母后为他求下的亲事,是何等的独具慧眼,在他登基后削番,才渐渐明白先帝为何要将他表妹指给淮南王世子,说是补偿,实则是防止如果真是他坐上皇位,一旦削番,他与外祖家将永生嫌隙,再不能弥补,先皇总归有君临天下的智慧,始终设法防范着那个“天下第一大学士”。   如今,当初的皇太子已稳坐皇位二十余年,而易大学士已是耄耋老者,在今年科举之际,易老要带着曾孙回到阔别良久的京城。   说起易老的这位“曾孙”,来头不小,是当年淮南王世子和易氏唯一的儿子。削番之后,淮南王因病阖然长逝,世子悲恸万分,加之家园已不复,戚戚不能释怀,便投江自尽了,易氏追其夫君,第二日便一条白绫吊死在房梁上了,而那时,淮南王长孙,不过七岁幼童,一下子家破人亡了,流落成孤。皇帝也未曾想到,那个温柔似水,娴静慧雅的表妹,竟会如此果敢决绝,一个落魄男人,他的手下败将而已,他的表妹,让他念念难忘的女子,竟会为了另一个男人殉情,可他从来都是以为,她嫁给淮南王世子,是迫不得已,并非自愿,皇帝愤懑又悲痛。   而正时易老上表陈情,请求将原淮南王长孙带入易府,改为易姓,入族谱。莫非是年纪大了心软了,还是因为偏爱?当初毫不犹豫抛弃他的人,在最艰难的三年里对他冷眼旁观的人,值此风口浪尖之际,却主动要趟这摊浑水,易老不会不清楚,皇帝的敲打震慑之意,皇帝对易家从未消除的芥蒂,就算皇帝已经知道先帝对易家的手段,连同他自己也被算计在内,就等他走到这一步,皇帝也仍还是走到这一步,毫不犹豫就如当初易家抛弃他一样,那么,易老到底是何算计呢?皇帝沉思,可转念他又想起了一直挂念的表妹,以及她的孩子,那个孩子,他见过几次,眉眼间尽是他母亲的影子,而且,也不能对那孩子动手,太引人注目。恐怕会招致更多非议。   思虑再三,皇帝还是应允了易老的请求,一来削番一事之后,确实需要彰显一下帝王的仁德,二来,既然不明目的,不如将计就计,一旦发现那淮南王长孙有什么不轨之心,那便可带易家一道,连根拔起。   这么些年,皇帝对易家的监视从未停止过,但此次易老带曾孙回京,事前并无预兆,像是突然决定,而皇帝,竟然轻松放行,这其中有几多回环心思,很是值得推敲了。   屋内漆黑,烛火未点,门牖皆阖,昏暗中,只有门外廊檐下的灯笼映照进影绰火光。他坐在床前,许久未动。他看似在局外,实则正陷入局中,要运筹帷幄,看透大局,并不轻松,他的人手眼线目前大部分都集中于京城,不过因为皇帝与易家的瓜葛,易家那边倒是一直潜伏有人手,所以易家一有动作,他就收到消息,但潜伏之人只做消息传递用,再想要做些深入调查就很难下手了,更不值得为此暴露隐藏多年的身份,他便派人去前去协助,而如今,传回的消息有限,宫中那边也还未有查明,今天皇帝着人来言警告他,那说明易老上京的消息已经宣布出去了,也说明易老一行即将抵达京城,这种时候,他这个见不得光的人,是万万不会被容许闹出什么事情来的,所谓皇家颜面是一点,还有就是有什么事是要保证清除一切阻碍的。不过也好,到了京城,更容易他查到那些事情。   窗户传来一声轻微响动,像是风过的动静。但他却立即从沉思中脱身出来,眼中锐利毕现,他面前已经跪有一人   “主上,有消息了”   来得可真是时候,他接过密封的信笺,手指触过火漆上的暗纹,施施然起身,点燃了床边的两盏雁足灯,火光亮起之时,屋内又只有他一人。      ☆、第四章      也不知到底是用什么药,药效奇佳,傅云霁的脚恢复的很快,只是退烧之后身体稍有些虚弱,而那一路跌跌撞撞留下不少皮外伤,无甚大碍。奇怪的是,那天之后,再见不到人了,无论是那个奇怪的人,还是其他什么人,每每有三餐准时送到,傅云霁免不得都要四处查看一番,有人在她周围,但她直觉并不是那个救她回来的奇怪的人,不知是为了看守她,还是为了什么,虽然从前她也是看不到周围的人,每日准时的三餐,走不出那个地方,但现在不同,傅云霁在走路无甚大碍之后,试着走出去,她是想找去她昏倒的那个地方,找找看遗失的包袱,那天虽然有些迷糊,但感觉距离并不很远,当然,也有试探之意。没有人阻拦她,她找了一圈,虽然没有找到那个地方,也四下观察了一遍,这附近看不见其他的屋所,庐后有一口水井。庐前只有一条看着像通往山下的小径,但是具体会通往哪里,她不知道,也不敢轻易冒险,靠在小径边的树上,看着蜿蜒小径,傅云霁轻轻合眼,又仰头看了看树冠遮掩缝隙中楼下的盈蓝天空,听见鸟叫声,还有树叶的草叶的沙沙声。休息片刻,傅云霁折身返回草庐。   第二日,傅云霁想找的包袱被放置在桌上,外面脏了,可里面的东西倒是完好无损,幸好这两天没下雨。傅云霁有些高兴起来,终于可以换上身干净衣服,打开装着小件金银首饰的小妆奁,有了这些东西,可以为她的独自生活解决不少烦忧,少顷,她起身走到门口,扬声说到“请问大哥,可否相见?”   声音传出去没有回应,虚虚荡荡的消弭在林野中了,傅云霁想了想,又说“烦请大哥转告,我想见你家主人一面”   还是没有回应,傅云霁心里没底,不过还是对着外头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这才回屋去了。   剩下的时间,都在心神不宁和枯燥的等待中度过,傅云霁一直坐在桌边,也不知道那些话被人听到了没有,也不知道那些话有没有被传出去,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一直到晚饭时分,门被打开了,只见那个人,提着朱漆黑纹的饭盒,缓步走进来,他身后的夕阳一直从林稍染到他脚边,熏然的橘红。傅云霁猛地站起身来,带翻了圆凳,还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一圈。那人忽然就笑了一下,已经走到桌边,放下饭盒,又自顾自的将饭菜都摆将出来。傅云霁突然想起了那时候,下人送饭看到她坐在桌边的情景,唯恐避之不及就被她祸害了。   “愣着做什么,吃饭”   他已经摆好饭菜坐下来了,又将一副碗筷放到她面前。傅云霁拿起筷子,看着他已经夹起菜开始吃了。就是面前这人,第一次有人,踏着一地夕阳,肯来跟她一起吃一顿晚饭。   偶有筷子轻碰碗碟的声音,没有言语交谈,热气腾腾的精致小菜,比她吃过的任何一餐,都要来的美味,细嚼慢咽,一定要好好品味,可是饭菜入喉,却不禁哽咽。他不是坏人,傅云霁心想,没有坏人能像他这样。心有多想,吃饭就磨蹭下来,他已经吃完停下,傅云霁还有大半碗饭没动,饱餐一顿,他单手撑住下颌,垂眼不知想些什么,似乎有几分惬意。傅云霁不再多想了,专心吃饭,很快就搁下筷子   “你这般胡吞乱咽的,能吃出什么好滋味来”   他颇不赞同的摇摇头说到,他不懂傅云霁其实已经吃到好滋味了,只是没人教过她什么用餐礼仪,傅云霁想起刚刚他用餐时优雅得体的举止,自己那样确实不是能吃出好滋味的样子。本该是令她羞愧的事情,但他话语中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没有那种自持高人一等的轻鄙之意。傅云霁不禁笑了起来   “很好吃,谢谢,真的”   这个奇怪的人,总是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情,又总是说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不是一个好惹的人,不,应该说是一个不该轻易招惹的人,可偏偏他们就这样避之不及的遇上了。恐惧忌惮都有,可至少也是感激的,至少这一句谢谢,她是真心实意的。   无用的,可笑又软弱的,如果轻易就被感情支配的话,人就会变成这样一个不齿的存在。他心中嗤笑不屑,可望着傅云霁眼中的认真与坚定,好像那种他所不屑的东西,她却毫不动摇的坚持着,这人有些奇怪,从前的生活并不顺遂,没有疼爱她的家人,受尽欺凌与冷漠,却还坚持着那种无谓的东西,真奇怪   “你想离开吗?”   他问,没有情绪,像是问询,又像有些疑惑。傅云霁稍有疑惑,微微一怔,然后点点头“离开的话,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呢?”   “离开京城,找一个离京城远一些的地方,或许去南边,先找个小地方住下来,过平常人过的生活”   逃离了傅家,就是她想要的自由了,找足够远的地方,能够过安稳的生活,一辈子,与傅家再无瓜葛。   “不想报仇吗,不想把你遭受过的不平让那些人也尝一尝吗,不会不甘心吗,你受苦的时候那些人却在享乐,你,不恨吗?”   字字句句,针针见血,怎么不怨,怎么不恨,一个人吞咽下的苦楚,至今不得安眠,梦中也尽是被囚禁在一方狭小天地中的岁月,可是比起这些,她已经逃出来了,她对未来的新生活无比期待,傅家如何,她不愿纠缠,她真的就想与傅家断的干干净净的,离得远远的,那些人是死是活,富贵或落魄,全是他们的生活,而她,是死是活,都与傅家没有半分关系。   “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他说这话时嗓音低沉,还带着怪异的笑,显露出某种诱惑,诱惑着傅云霁答应,只要她说一声好。她的弱小,已经被他看见了,为什么不报复,因为弱小,没有与那些人抗衡的能力,是这样的吧,那么,就借予她力量,当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时,所有之前的借口和掩藏,都会动摇吧。   “不,不必了,不必”   比起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又要延长一段痛苦的生活,就算报仇又怎么样,过去所受全然不能挽回,就算看到那些人受苦,也不能让她生活的更轻松一些。她要赶快忘记,总是惦记着要报仇的话,会一直忘不了,会一直徘徊在原先的生活中,那样根本不是她逃出那里想要的到的。不要,她要的不是这样。傅云霁大声的回绝,她握紧了拳头。   她在害怕,有仇恨,但是更为害怕,害怕得只想远远逃开。她表现出了如此多无法掩藏的情绪,刚刚突如其来的高兴,而现在,欲盖弥彰的害怕。   “看来你并不明白吗,你逃不掉的,外头四处搜捕你的人丝毫没有放松,就算你顺利离开京城又怎样,或许会在半路死去或者被抓住卖到不堪的地方,你身上带着的钱财,没有注意吗,金银锲刻有傅家的标识,首饰的样式应该也有记录,只要你交付流通出去,留下的线索就足以让人找到你……你逃不掉的”   如坠冰窟,傅云霁不明白,她丝毫不明白外面的生活,如他所说的那样。而在那个家里,她听多了各种传言,但她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被接受,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即便有那些话,传言终究只是传言罢了,但据他这么说,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放弃找她,执着的找到她再把她抓回去关起来,意义为何,傅云霁也不懂,怎么办,该怎么办,她不知道,已经不知道了。   对于傅云霁的失踪,傅家表现出的是非找回她不可的态度。刚开始那处院子的管事唯恐受责,想着尽快找到傅云霁,事情便可以遮掩过去,那些个下人也一一敲打过,抓紧找人,但要小心行事,不能走漏风声,但他们人手不多,就算开始发现了傅云霁的行踪,但继续追查并没有成效,要想扩大搜查范围难以进行,就这么耽搁了下来,等发觉事情兜不住了,管事才不得不回禀给主宅那边。傅家虽立即派了大量的人去寻找,但也不得结果,傅尚书心神不宁,寝食难安,甚至已经查找到的京城周围的城镇,却还是毫无踪迹,思去想来,恐怕原因唯三,一是人已经逃离京城,但访查过经常出入京城的车夫等类,还有被傅云霁带走的金银首饰的线索,都没有结果;二是她找了什么地方躲起来了,一个安全又能维持生活的地方,最有可能是寻到了什么人的帮助,她最后消失在林野中的踪迹,到底是通往何处,遇见何人了,还是,已经死了,对,第三便是,就是傅云霁已经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若她真的死了,傅尚书难以接受这种最坏的可能,一想到这种可能傅尚书就不禁心中生起一种动摇,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该听信那个女人的话,一时迷惑,竟然让傅云霁离开傅家,一想起当初傅云霁出生时那位高人给她的批命,他不敢相信,难道傅家,他傅仟,真的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就此要败落下去?但他不敢赌,唯有把傅云霁找回来。其实傅仟有所怀疑,因为傅云霁走入的那处林野,骤然消失的痕迹,必定是她有意隐藏,而那附近,已经很接近皇家别院了,大片的林野中并没有明显标示的界限,而因为那处别院长时间无人居住,守备并不算严,如果傅云霁真的溜了进去,那里面的确是一处很好的藏身之地,极大程度上隔绝了他们的搜寻,就算是怀疑,却不得接近,但已经不能再拖了,傅云霁随时有可能去往别的地方,必须得想想办法,就算是皇家别院,也得进去。   整日缩在茅庐里,包袱里仅有的几件东西,傅云霁反复的整理。想去往别的地方,可已经被束缚住手脚了,她甚至走不出这间茅庐。她可以义无反顾的逃出傅家,却狼狈的离不开这里,难不成是因为从小就被关住,习惯了走不出一个地方,又稍微安逸的生活环境,就安于现状了?似乎是她脑中的勾画,只到逃出傅家为止,之后的种种,她未有考量,换言之,一个人的生活,毫无依靠的生活,她并未准备稳妥了,这才容易迷茫,被他的话再三动摇。她还未经历过真正的绝境,生死难测的瞬间,有许多她不知道,不明白的艰难,横亘在她犹豫迷茫着要走的那条路上。   她的举棋不定,他已经顾及不上了,他没有时间再给予她过多关注,他只为一时兴起救她,说的话做的事,大都只是无聊的消遣。而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么多闲余的心思放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了。那天晚上收到的消息,皇帝意欲废太子的消息。皇帝与皇后感情多年淡薄,但皇后外家逐年势大,太子作为正宫嫡子,自然是被皇帝诸多忌惮,皇帝想要废除太子,不是一天两天的心思了,不过想要名真言顺到的废太子,少不得时机与谋划,易老回京,是要助力皇帝成事,至于双方达成的协定,也已经送到他的手中了,消息的最后一句,是,易一行,已进京。这京城,要开始变天了。      ☆、第五章      暗潮汹涌,朝堂之中已有风雨欲来之势,也有人想趁机谋成私事,傅仟敏锐的觉得可以利用这个时候,皇帝无暇分神,更何况只是一个多年未去的别院。傅仟寻人暗中搭线,找上了留守看管那所别院的掌事太监,那太监好财好色,嗜好用些下作手段玩弄幼女,傅仟自是十分看不上,不过据说从前在宫中,在皇帝面前还是上眼过一阵,后来也是皇帝亲自委派了掌管别院的差事,更何况现下算是有求于人。傅仟亲自下帖,请人一聚,定的是京城有名的“风雅之地”,不少达官贵人相约的地方,不仅地方风雅私密,里头的美人个个销魂,还不似庸脂俗粉,某些客人的“特殊要求”,也能很好的得到满足。从那一夜风流出来,那太监自然心满意足,粉白面皮上尽是餍足笑意,一双眼睛眯起,朝傅仟拱拱手   “傅尚书所托之事,咱家一定尽心”   说着,还拢了拢衣袖中的银票。虽然没有同意傅仟遣人到别院里头搜查,但那太监答应了会亲自去查探一番,傅仟并不信任,这太监也算有把柄在他手里面了,就算派人进去查探,想来那太监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傅仟只说是家奴外逃,唯恐触犯皇威,若有人真的溜进皇家别院了,作为掌事也罪责难逃,对那太监也不是什么好事,最好是尽快把人找出来,对双方都好,不过,只是普通家奴的话,傅仟可不必再三提醒,抓人就好,切莫伤人。那太监也知道傅仟必然有所隐瞒,不过到底是什么人?   “哪里,那便劳烦了”   傅仟伸手虚扶了一把,而后两人各怀心思道别。看人走远,傅仟脸上的厌恶展露无遗,一旁的亲侍立刻递上一方帕子,傅仟来回擦手,特别是刚刚扶过那太监衣袖的地方,随后将帕子弃置于地“晦气”   朝廷上不安定了,傅仟必须要全力应对。那么傅云霁的事情,越早了结越好,要是不注意给人听去了风声,恐怕坏事。   读书之人自命清高,官场权贵自持权势,即便表面再如何客气,也没多少是看得起身有残缺的太监的,傅仟倒算是伪装的够好的了,够虚伪,许多人交口称赞的傅尚书谦谦君子之风,若不是有事求到面前来了,还真当那些美言有多真呢。别院的掌事太监转头就不屑一顾,也算是桩划得来的交易,也是许久没有享用过那么可心的人了,想着,他脸上浮现出淫邪贪婪,只要别院里的那小子不要闹出什么事来,想来那小子应该是不会帮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躲藏,又不是什么心善慈悲之人,而且已经自顾不暇了,不过别院不小,要是真的躲藏在什么地方了,也不无可能。特别是那林野中还有多处草庐,此时不宜声张,首先还是就由他自己去探探情况,要是没人,说到底傅仟也不能怎样,就算傅仟真的派人潜入打探,应该会避开守卫最为森严的院子,只要傅仟惜命,就不会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   有心查探,看了几处地方,按说就算躲藏起来了,单说饮食都必须有稳妥的解决之法,从下人那边问询过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掌事一想,就往草庐去看,从山间找点果腹的东西,再躲藏在草庐之中,而各个草庐中,置备的用品皆为齐全。果然隐藏在草庐中的可能性最大。那小子常去的草庐先不论,其他各个位置分散,要一一查看过来还当真有点麻烦,不过转念一想,最近看守更加戒严,近处的林野之中也常有守卫巡查,那小子还是终日往草庐那边跑,一天露面只有很少的时候,虽然他从来安分,偶有出格也都不是什么大事,是应该过去查探一下他的行踪,对上也好交代,顺便探探有没有其他情况,以防万一。正是这个以防万一,还真让掌事发现了觉得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傅云霁正在榻上小憩,她思虑甚重,夜不能安眠,白日里也没什么精神,靠在榻上便睡过去了,惊醒过来时正看见一陌生男人紧紧钳住她的手腕,对她上下打量的目光,是一种露骨的不怀好意和兴奋   “居然藏在这里,小美人儿,睡得可好?”   那傅仟倒没说,竟然是个如此可人儿,纤细娇小,孱弱又天真,吓得小脸惨白的模样,真是令人兴奋,真想赶快看到无助的泪水,还未开绽的花朵更适合凄惨的场景。男人不由桀桀笑出声来,傅云霁拼命挣扎,惊慌失措的尖叫起来,但男人却越发靠近,压制住了她的动作。已经顾不上傅仟讲过的话了,美味当前,当然是要先享用一番,抬手两个耳光下去,傅云霁已经被打得脑袋发懵,耳朵里嗡嗡直响,停止了挣扎,男人狞笑着探头到傅云霁颈边,深深的吸了口气“真香啊”   尖细嗓音就响在耳边,不由一阵反胃,傅云霁偏头干呕起来,男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表演,伸手捏过傅云霁的下巴   “好好好,就是要这样才有趣”   方枕与榻的缝隙间,有一把小匕首,傅云霁偶然摸到的,现在她很庆幸,她摸到过那里又一把匕首。趁着手被松开之际,傅云霁摸到了匕首,她闭上眼睛抽出匕首向上狠狠一刺,猩热的血液喷涌出来,那种洒在自己皮肉上的感觉,很明显。身上的人一声尖利惨叫,徒然翻倒下榻去,紧接着是粗重的抽气声,浑身抽搐,连咳带喘的从口中不停的溢出血液,直至很快便没有了生息。傅云霁仍然没有睁开眼。她的脸颊带着指印有些肿胀起来,止不住流下的泪水冲刷过她脸上的血迹。   实在没想到傅云霁会有这样的举动,看着地上的尸体,一只手还捂在胸口的伤处,双目圆睁,再看还在榻上的傅云霁,她也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奉命看守在这里的暗卫,日常便是保证傅云霁不被饿死,接到的命令其实非常松散,如果人要走,不拦,如果有什么话,就传达,只要保证她在这里,不死掉就好了。他们谁也没料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暗卫潜伏已久,是一股不为人知的势力,若现在让人知晓了去,无疑是自找一□□烦,而且,主上吩咐过,这掌事还有用处,不然哪能容他嚣张到今天。本来还在暗中观察,思考对策,主要是为了不要牵涉到主上,不想那掌事竟然会做出那等下作不堪之事,虽为不耻,但权衡之下,不能单为傅云霁就坏了大事,只要未有性命之虞……暗卫心中几多犹豫思索间,就听见惨叫传来,还是男人的声音,惊然飞身进入草庐内,便是眼前的场景。一眼看过,暂不管地上已成尸体无疑的,疾步上前看看榻上人的情况,只是气息不稳,受了轻微外伤。可主上不在,这事要如何处理,暗卫不敢轻易判断,又看了看傅云霁,身上沾了许多血渍,衬得脸色苍白的比那地上的尸体更甚,还只是一个没经过事的孩子。心中多少闪过些不忍,想了想还是先把地上的尸体搬运出去了,又端了盆水进来“洗一下吧”   说了一句,但傅云霁没有反应,便将铜盆搁在榻边,又出去了。除了惊恐慌乱,巨大的恐惧冲击着她的内心,亲手伤人性命的罪恶感,还有喷涌起的无法抑制的从未有过的滔天恨意,不仅是被他勘破的仇恨,还有对自我的厌弃,为什么会经历那样的不幸,为什么即便是逃出来了还是逃不开,是否真是她不容于这人世之间,还有,他明明说会护她的性命,为什么,一直在她身边的人却见死不救。她更恨,这个世间似乎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各种的恶意,让她无处可逃,她自以为的安稳生活,只会是水月镜花,她的一厢情愿。太多明目张胆的残酷,不该由她来承受,可她偏偏遭遇,这就是与众不同,在最该天真烂漫的年纪,有家人疼爱,有姊妹相依,但她身不由己,命不由己。   命不由己。这才是真正的陷阱,他早已看穿一切,唯她还在挣扎。   掌事之死隐瞒不了,别院中的下人很快就会发现不对。暗卫立即就发了紧急消息出去,希望主上可以尽快有处理之法。天黑之前他就返回草庐了,看过掌事的尸体,似笑非笑的抚上仍旧捅在掌事胸口的匕首柄上   “胆子不小嘛,下手够狠的”   也不知说给谁听,语气玩味。话落,手上一用力将匕首拔将出来,还有发黑的血液从伤口中涌出来。刀刃还悬在创口之上,他手上缓慢动作起来,锋利的刀锋顺着衣襟一路划下去,最终停在尸体的下腹往下之处   “那玩意儿都没了,竟然还做得出那样的事”   嗤笑一声,将匕首随意地在旁边的矮草上把血迹擦了擦,头也未回的吩咐道“剁碎了喂狗”   他都知道,掌事的行踪,跟傅仟的相会,说过的话,要做什么事情,他全都知道,他也知道,掌事的龌蹉嗜好,但他还是放任了,明知道有心查找的话,很容易就会找到傅云霁,掌事找到傅云霁的话,她必定要吃一番苦头,甚至是一番侮辱。他想知道傅云霁会在怎么做,在真正面临这种事情的时候,如果这就是自由的代价,她是否还会觉得值得。而这管事作威作福惯了,的确该受点教训,就算是死了——也到该死的时候了。   抱膝靠坐在井边,落日的余晖拉长了草庐的影子,直直拖到她的脚前。这次能看的更加清楚,那人浑身镀上夕阳的橘黄的样子,仿佛就是从那夕阳里脱胎而出,但却没有染上半点那色彩的热烈。他走到傅云霁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他身后的光线太浓烈,模糊了他的脸貌,傅云霁想挪开眼,她做不到面对任何人,甚至是自己,可她挪不开眼,是什么让她挪不开眼,她认定过面前这个人是“好人”,是令她畏惧的人,是她不敢正视的人,正如此刻她无法正视自己。   傅云霁回手撑住井口堆砌的石台,缓慢的站起身来,稍有晃动,就像是要坠下井里了。杀人只需要一瞬间的冲动反抗,但要接受自己杀了人的这个事实却是无解。她是该歇斯底里的发泄,既然恨的话,那就责怪别人好了,让那些人去承担,她就可以轻松一些,还是可以去做她想做的事情,走她想选择的路。   崩溃尖叫也做不到,推卸责任也做不到。傅云霁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被夕阳的颜色模糊的脸貌。越想离开这里,也越来越做不到了。   翌日,皇帝收到禀报,别院的掌事太监死在了城中一处风流之所,听说是被凌虐的妓子难以忍受,便一刀将人捅死了,死相十分难堪。皇帝当场就将手中的折子甩出去了,怒斥道“下贱的东西”   这事传出去,实在有辱皇家颜面,就算是听到点风声,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谈论,毕竟皇帝近来可不平和,易老不日进京的消息传来,朝上朝下,皇帝已经发了好几次脾气了,朝中人人自危,谁还有心管一个死在妓子床上的太监。   至于这个太监和傅仟的那点事儿,已经被很好的掩盖掉了,若是再牵扯到一个朝中大员,那事情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结。皇帝派人查探过,这太监之死前因后果皆明,就是意外,没有推手动作,皇帝稍稍放心,又思索着另派个人过去别院,问了近身伺候的大太监安忠福,选出了个合适的人,职位不高,专门管一处粗使下人的,也没怎么在皇帝眼前露过面,不过安忠福建议,突然又派个太过亲近的太监过去,恐怕会引人注目。之前的别院管事是皇帝身边的亲近人,管理别院多年,还是在皇帝经常去那别院时候就委派的了,现在皇帝许久未曾驾临那所别院,再派个亲近人过去,就说不通了。安忠福是鲜少几个知道那别院所居者真实身份的人的其中之一,可见皇帝信任,以大太监的名义派人过去,对外说是皇帝恼怒之间不愿多管,便让近身大太监随意派个人过去便可,至于为何要派那么个人,倒听说是那个人得罪过人,便连宫中都待不下去了。   皇帝的动作很快,以防有人想动手脚,当天就把人派出去了。皇后听着宫中小太监的禀报,还是慢条斯理的修剪着手边含苞待放的凤凰振羽,看着满意了,巧笑倩兮“这样开花才好看”   一旁的侍女接过剪刀和太监一同退了下去,皇后亲侍,也是她的陪嫁女眷,名为芳梧,走上前来。芳梧微微躬身去扶皇后   “再过些时日,这花便开得好了,都是娘娘爱惜”   “皇上亲赐,吾自是爱惜”   殿中只剩皇后和芳梧,皇后折身至凤榻坐下,芳梧奉了清茶,皇后浅啜了一口“皇上真是对我严防死守呢”   “是否要给宫外传个消息,找找机会……”   芳梧压低了声音,透露出几分狠厉来   “怕是皇上正等着我传消息呢”   “娘娘的意思是……”   抬眼去看,皇后又啜了口茶,面上依旧平和静雅   “现在暂且不是管那孩子的时候,皇上正等着我们送上把柄,哪怕是随意一点小事,都能发作到太子身上”   “是奴才浅薄了”   恭敬低头,芳梧面色凝肃,皇上这般步步紧逼,还当真丝毫不念及夫妻之情。   “这宫中的消息,其实是口耳相传得最快的,皇上也有意将这消息传出去,想必哥哥一旦知道,必会小心注意,我们这里不传消息出去,也是给哥哥一个警示”   喝茶的动作稍顿,眼中闪过一丝情绪。这个时候,想必皇帝会对那孩子更是严加看管,但除此之外,再不会过多注意。而他们这边忙于应对皇帝,也会无暇顾及,让皇帝能把他看得严一点,避免再出什么岔子也好,之后如何处理他,还会有机会的。   对那掌事太监之死十分记挂的人,当然少不了还有傅仟,距他们那次相会不过短短几日,人竟然就死了,太过蹊跷,可宫中传出的消息,只是另换了个得罪人的太监去做那别院的掌事,再无其他,傅仟还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内情,但他现下最为忧心的是,皇帝是否查到他与那太监相约相见之事,又是否对他们交谈相换之事清楚。心下惴惴不安,唯恐皇帝发怒到他身上,再把他傅家内宅那点事情说破。思前想后之下,傅仟又忆起大师给傅云霁的批命,联想到如今,傅云霁才一失踪,紧接着便有诸多不顺之事接踵而来,莫非还真做应验了不成,傅仟终是有些惶恐。不安了好几日,皇帝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针对,他越加拿不准皇帝的态度,那件事到底为不为皇帝所知。这番顾虑之下,对傅云霁的追查,也暂停下来,虽然不相信那太监死的那么简单,但也不敢深查,或许就隐藏在那所别院里,但却靠近不了,这时候,任何想要插手的举动都是引火烧身,对傅仟来说,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第六章      先前的别院掌事死的不光彩,新来的管事也不像什么好相与,阴鸷寡言,扫人一眼,能叫人背后发凉,才来就遣走了院里的几个下人,来这伺候的下人不多,都是又哑又不识字的,可就是那么几个下人,勾心斗角的事情不少,谄媚原先掌事的也不少,新来的掌事就拿他们立威,这些个下人都是无关要紧的,再说在这地方呆长了,总会知道些事,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口不能言,也是一样,既然掌事都换了,那下人自然也该换一换了。掌事亲自去采买了一批新的下人,照样是又哑又不识字,但在他们的卖身契上,写的都是康健无甚缺陷之人。实际上这些人都是安忠福从宫里挑的,只放在新掌事身上,有看热闹的说,怪不得会得罪人,性格如此乖张,那别院虽许久未有皇室驾临,到底也还是皇家别院,就这么遣散了之前的下人,又大张旗鼓的到外随意采买一批,实在不合规矩,看来是安忠福有意放任,只等人自取灭亡。   不是什么太值得关注的事情,大概只值得上茶余饭后的随口一句,至于别院原先的那些下人才遣散出去就被送去追随他们原来的掌事了,又有何人知晓?   下人院子里最后一间最为狭小的房间,被分配给单独的一个人,转角处,采光不好,唯一的一扇窗户对着院墙的夹角处,那里有一棵不知名细弱的树,鲜少晒得到太阳,叶片发黄发枯。窗边是屋中唯一的一张方几,并两张凳子,另一侧靠墙安置了一张普通木床。不知道会在这里住多久,傅云霁在这一眼便看尽的小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这是新的身份,做个下人也好,至少不用白吃白喝,傅云霁自嘲一笑,那个人为她安排了新的选择,她几乎毫不犹豫与的就遵从了,依靠着别人来推动她的生活,她反而安心下来。听见有人敲门,傅云霁下意识张嘴要应,一瞬间又收住声音了,走过去开了门,门外正站着刚跟她一起安顿下来的住在隔壁房间的两位女婢,比划着简单的动作,示意傅云霁可以去吃饭了,傅云霁点点头,应该要道声谢,可她们都不能说话,除了傅云霁,其他都是说不了话的人,连带着傅云霁,也不开口说话了,其实也没人要求她,或是要她假装不能说话。还是什么都没说,要回身关门,就看见掌事走过来了,那两个女婢略为慌忙的行礼,不敢抬头,傅云霁反应过来,也行了一礼,掌事径直走到面前来“少爷有请”   傅云霁一愣,两个女婢已经退到一边,掌事也站立一旁,要傅云霁先行的意思。略微怪异,分明她只算是个下人,可掌事此举,无疑是显示出傅云霁不一样的身份来,傅云霁也有点不明所以,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却立即就主动拆破了。而即便是听到这样的消息,那两个退到一边的女婢也还是颔首作恭顺状,没有泄露甚至是一点好奇,傅云霁突然意识到,这些女婢,怕是也和她一样,打了个从牙婆那里采买来的幌子。直到进了这处地方,她才知道她这些时候,竟然都是在皇家别院里,也大概猜到那个人的身份必不简单,并且他在谋划着某件她触及不到、难以想象的事情。   掌事在她身旁,一直维持走在后她半步距离的地方,不时出声引路,只有简单字句,不再有其他言语。这掌事整个人就如同沉浸在阴郁中,恻恻沉沉的,实在叫人不愿亲近。傅云霁被慑住,也不太敢看人,更莫说主动言语什么了,好在走了不长时间就到了,掌事停在廊外“少爷已候多时,姑娘请”   话音刚落,屋里人走到门口了   “快些进来,饭菜该凉了”   掌事回身行礼,恭敬非常,跟先前接触到的完全不同的感觉,此时表现出来的这种恭敬可说是真切的   “奴才告退”   他随意挥手,看着傅云霁还站在原地,又催促了声,傅云霁这才回神,和他一起进屋。两人相对而坐,几个小菜,一如前不久他们一起用餐的时候。世俗间普通的规矩皆不能束缚这个人,遑论就在掌握之间之时。至少傅云霁挺乐于和他一起用饭,也不会欲盖弥彰的纠结什么身份不合的问题,只是她还是想知道他是如何安排。拿了筷子起来,斟酌了一下语句“你要我,做什么吗?”   筷子尖上夹起了几粒米饭,没吃进嘴里,傅云霁正等着他说话。看傅云霁的模样,他持着筷子虚划了一下   “这院子里,缺个贴身侍候的,你留下吧”   夹了一箸菜,又说   “就在偏院里住下,离的近些,毕竟你与外面那些人不同”   最后一句有些意味深长,傅云霁将懂未懂的弦外之音。还以为刚刚去的那处,就是往后不知多长时间的居所了,怎料也只是个暂时歇脚的地方,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傅云霁也只认识他,像他所说的,离得近,就在他眼皮底下,外头的事情,她管不着,这院里的事情,也不用她管多少。傅云霁隐约知道,他是将她排除在外的,出于任何原因都好,但傅云霁明白,她可以借此在这所院子中得到一时安稳,是一种安全。外头她出不去了,她又再次,被围困进了一个院子,不同的是她在看到自己的无力之后的情愿,沾了鲜血人命后的双手,已有枷锁缚上。尚且年幼的她无法准确描述,快乐和兴奋,悲伤和恐惧之外的情绪,全凭直觉感知,太过容易因为彷徨而依赖,因为弱小而毁灭。   给予庇护算不得他的本意,可事到如今,傅云霁的心思他也看的清楚了,被他步步紧逼所累,困囿于他的鼓掌之间,皆是起于他的一时恶劣,几次三番的逗弄,看着傅云霁无谓的挣扎,不仅仅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正因为傅云霁所表现出的脆弱,不明世事的愚蠢,从无惧到无措的模样……他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那些他从不看重的东西,她却直到现在都还不想抛弃,只有这点,是他看不明白的。   像是默认,傅云霁没有出声再说什么,只是拿着筷子也不知道往那里放,她这几天总是没什么胃口,本来就又瘦又小,遭了次罪,还没养回来多少,那日冲动伤了人命,便连胃口也无多少了,这是心结,食不下咽了。他皱了眉,吃饭可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事情,他愿意和傅云霁一起坐着吃一顿饭,可以说是一种认可了,至少从上一次来看,并不叫他排斥,一个人吃饭的无聊,在抬头看到一个并不讨厌、甚至让他觉的还有几分意思的人就在旁边时,能得到一定的排解。食友,仿佛有那么个定义,如果非要定义的话,用食友来形容也不错。正因如此,他对傅云霁这样的食不知味并不乐意,可要让他予人排解的话,倒像个说个天大的笑话似的,这么一来,饭桌上的气氛,从始至终都透露出一种古怪来。   房间比之前的宽阔精致不少,不像给下人住的房间,就算是贴身下人也太过了,也不怪说她和外面的那些人不同。他们吃饭的时间,之前被傅云霁放在哪个小房间的包袱已经被送到这个房间来了,还是那些东西,她没丢,也没用过,就是那件她逃出来那天穿的又脏又破的衣裳,她也洗干净收起来了。抱着包袱直愣愣的坐着,脑袋里面空荡荡的,忽地,开了一狭的窗户被风更吹开了,傅云霁转眼去看,从这窗外看出去,郁郁葱葱的一片,都是长得茂盛的花木,风中带来清爽的草木气息,是傅云霁闻惯了的。风大了,窗面摔出了声响,傅云霁放下包袱走过去关窗,心不在焉,一时不慎夹了手指,左手食指指甲立即就乌青一片,还流了血,十指连心,疼得傅云霁直抽气,顾不得窗子,想要找找房间里有没有伤药,便听见敲门声响起。   密集的三声之后,就停止了。傅云霁只好先去开门,左手虚虚捏起拳头,把手上的伤遮掩起来,忍下疼痛。不出所料的是那个人,但不止是他,还有一位面生的长者,慈眉善目的,背了个小箱子。左手偏向身后,傅云霁疑问   “这位是?”   “先进去”   只好侧身让人。他示意傅云霁回去坐下,那长者也跟着坐在傅云霁旁边,只他还站在一边“请姑娘伸手,让老朽为姑娘诊脉”   诊脉?为何?傅云霁下意识就抬头去看他,那长者大夫已经打开药箱,在桌上摆好了脉枕,就等着傅云霁伸手,被一个长者和蔼的看着,傅云霁倒是犹豫不下去了,伸了右手出去,大夫两指搭上她的手腕,肃容凝神,半晌才说   “气虚体弱,心有郁结,以致夜间难寐,食难下咽。我先给开副纾郁解气、健脾开胃的方子,饮食上多加注意,睡眠时可点一些安神助眠的香,还得慢慢调理”   虽然从小没受过什么照顾,但幸好傅云霁没得过什么大病,身体上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也大都是她自己咬咬牙熬过来了,少有几次病的重了,看了大夫喝两副药,只要有好转便是了,也不会有人关心她好没好完全,莫不说大夫回诊,药都不会为她多煮一回。还经过好一段温饱不全的时候,身体底子差也是难免,好在年纪小,多加调理总会好转。但他并不像是会请人来喂傅云霁诊察身体情况的,若是真有意,前些日子傅云霁身体有碍,他也不会知道现在才请来大夫。傅云霁摸不清他的想法,只是她并不认为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好的,大概一直都是这样,老实说没什么妨碍,不过大夫仁心,总不会说什么欺骗的话,若是要喝药,便喝好了,应该也不用喝几天,胃口好些,能多吃些饭也好。只傅云霁想的简单。这个诊断结果,倒不出他所料,傅云霁一看起来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别不要还没折腾多久就一口气没了,他也觉得糟心,请个大夫来看一看也好,该吃药该调养的,左右他不差这点花销。   诊了脉,大夫便在一边开起药方,傅云霁好奇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可惜她不识字,也看不懂什么,顿时讪讪,心中不得不说有些遗憾。待到大夫写好药方,他接过去看了一遍,又递回大夫“等会儿会有人跟您去抓药,劳烦了”   还没见过他这副谦逊有礼的少年公子模样,像是戴上了一副全然不同的面具。大夫自然客气了两句,一面告退,看人站起来要走,傅云霁也连忙站起来了,一时忘记了左手上的上,手磕在了桌沿,傅云霁立即倒吸了口凉气,下意识的去捂手,被他看见,一步跨到傅云霁面前,不由分说的抓起了她的手腕,一眼便看见她食指上的伤   “怎么弄的”   连那大夫也看过来了,一看那伤就辨识出来了   “怕是被窗户或门扇之类的夹到了,夹得不轻啊”   闻言他便抿了下唇,傅云霁有些尴尬,想要收手,他不放,还抓住傅云霁的手直接递到大夫面前,大夫又打开药箱,拿了小瓶伤药出来,傅云霁只能不再动了,任由大夫把她手上的伤处理好,听着“小心伤口,不要碰水”的叮嘱,依言点点头。   看着大夫离开,傅云霁才去看他,他的表情莫名,像是要说什么,终还是没多说,放开傅云霁的手   “药会有人按时送来,大夫的嘱咐,你可都记牢了?”   傅云霁应了一声,他稍稍多看了傅云霁一下,便离开了。   弱小,脑子也不灵活,还笨手笨脚的,哪里有个一个人能生活下去的样子,亏得她还雄心勃勃的,那么容易就被戳穿也不意外。方才他有些失神的想起,他对傅云霁的接纳是否太过仓促,是否将傅云霁摆在了一个太过亲近的位置上,虽然早已对傅云霁进行过一番彻查,并没有任何问题,她身后没有任何可以护住她的势力,她不是抱有目的来接近他的人,只是意外相遇,一个完全和他的生活不相干的人,他可以操控,却无法完全掌握,让他忍不住去查探深究,之前他和傅云霁说的要帮她报仇,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也不止因为想试探引诱傅云霁,他也是发自内心的觉得,那样轻易伤害自己的人,玩弄自己命运的人,的确该死,果然要成为一个足够强大,全然掌握别人命运的人才行。他试图将自己的观念灌输给傅云霁,可傅云霁却不愿意接受,真是个对错难解的问题,那又何必多虑,至少在对傅云霁的事上,他算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如果他想将人纳入羽翼下,不仅是保护,如果他有一天无意再对这个人,那他也可以将她抛弃,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管事、下人,还有守院的护卫,已经不再属于宫中那位的掌控了,放任前掌事是他需要传递出某些消息给宫里那位知道,也是时机未到,而且并不是什么棘手的人,要处理的时候随时都可处理,但还算有用,至少宫里那位对这别院是越来越放心的。这时候人死了,宫里那位可没什么时间太过注意,能给他们钻的空子就多了,护卫早已一点点渗透进了他的人,总而言之,这别院,真真正正的是他的地方了。      ☆、第七章      易老一行进京的事情传开,许多赶考的读书人都期望拜见,同时也听说,易老此次进京,是因为易老的曾孙——易源阜,真是此次众多进京赶考的学子之一,从小师从易老,学比山成,辩同河泄,颇有几分才名,听过易源阜名声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竟是易老的曾孙,怪不得,还有些小道消息,说这易源阜原先不姓易,天下皆知易老的孙女原先是嫁给原淮南王,而原淮南王长孙,后来是被易家收养过去的。这番身份一传出去,想要结交易源阜的就得先考虑考虑清楚了,而坊间流传的有关易源阜的各式各样真真假假的消息,有愈演愈烈之势了。   朝中多人,与易家联系紧密,即便易家搬离进城已久,可易老在那些人面前说话的分量,仍然不容小觑,易老希望易源阜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而皇帝则希望借用易老的势力废太子。这便是他们交易的内容,即便血缘骨肉,也只有利益牵绊。易老多年未动,实际上并不想动摇朝廷什么,从始至终他都只是想保全易家,女儿逝世后就辞官也好,抛下外孙不管也好,要不是易老真没有反叛之心,一直小心谨慎,易家早就没落了,当初不想陷入皇权斗争是一方面,两一方面易老也是觉得他那外孙并没有帝王之相,并不能担任大位,只让朝中学生观望也是如此,只要在关键时候保住他那外孙的性命,也算是安慰他的女儿了。   但世事难料,如同他那心高气傲的女儿为了后位,不顾他的强烈反对,毅然决然的嫁入宫中,即便见识到了帝王无情,也义无反顾的一条路走到黑,他那外孙也一样的执拗,为了皇位,不择手段,还当真让他坐上了那个至尊之位。即便如此,易老还是不认同他成为一个皇帝,自顾叹息,但已无更改之法,或许正是天意如此,无论如何,易老还是不想插手皇位之事,更不想谋夺什么,可嫌隙一旦种下,猜疑已经生根发芽,再想单纯的谈什么帮助和支持,很难做到了。易老年纪越大,总会有越多遗憾的事情,甚至于有些后悔,他的女儿早逝,他弃外孙于虎狼之中,而后导致他的孙女一家惨死,曾孙孤苦无依,要说真有天道轮回也不为过,如今他惟愿外孙和曾孙之间的关系能稍微修复一些,不至于再发生什么骨肉相残的事情,待他百年之后,易家也不会落个凄凉的结果。   此次皇帝主动联系,想让他支持废太子一事,为了能稍作弥补,他答应了,皇帝说可以应允一个条件,他提出让皇帝同意易源阜参加科举,也是想借此让两人关系有所缓和,若是易源阜能在朝堂上有所助益,便是再好不过,易源阜这孩子是他一手带大的,秉性如何他最为了解,他从不灌输他仇恨思想,而是一直教育他修身养性,他私心中当然更偏向对易源阜的喜爱,但那孩子的优秀有目共睹,绝不会是一个一无是处之人。   景烁二十三年,举科举,有学子一人,试中作文公开弹劾太子,称太子无道,流传,引天下哗然。   一卷作文,字字利刃,却是杀人不见血的招式。皇帝甚是满意,易老这手段确实高明,由科考一事,在读书人中引起轩然大波,再由朝中人进言,便是顺理成章的彻查,要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再给朝廷一个交代。   事发不过两日,当事学子被人发现暴尸深巷,一柄短剑,还插在心口,死不瞑目,这自然又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霎时,还停留在京中的学子群情激愤,死因也被诸多猜测,难道就因为一纸弹劾之文,便置人于死地,天理何在,法理何在?短短几日,太子已成众矢之的,朝中不乏重审太子之声,也有维护太子之党,两方唇枪舌战,吵得不可开交;百姓之中也多有质疑太子之声,更有激愤学子涌至京城府衙讨要公道。为免事态继续激化,皇帝下旨太子禁足东宫,着刑部尚书彻查学子被害一案。不过在外看来,这态度实则暧昧,太子只是被禁足,说是彻查凶案,还是有要摘出太子之嫌。事态并没有平息之势,而是对太子越发不利。皇帝一手推波助澜,便是想要成就这么一个动摇太子之位的时机。   皇后母姓张家,□□亲赐世袭国公之位,皇后兄长承张国公,小弟为戍边将军,握兵权,守边疆。外戚势大,皇权大忌,可当初先帝皇后便是看准张家必然势大,才在临终之前让先帝允诺下当时的太子与张家的婚事,那时张家老国公健在,张家虽然鼎盛,但张家二郎年少,还未有今日成就,不过先帝皇后早已认准两人皆非池中之物,借势而成事,但必然也将埋下隐患,全看皇帝往后作为。   而当初张家因为一道圣旨,被迫加入太子一党,不得不为太子争夺皇位,最终太子称帝,张家虽享荣华昌盛,但被皇帝忌惮,加之帝后感情单薄,皇后多年未出子嗣,皇帝更是几多削弱张家,如今太子日益年长,因得张家太子之位无人敢于撼动,皇帝猜疑越深,且常年宠爱苏贵妃,想以废太子之法削张家之权,动摇后位。   太子禁足东宫,皇后也不得前去看望,就连皇后遣人送过去的点心,都原封不动的又拿回来了。   芳梧面色不虞,挥退了前来禀报的婢女,转而看向凤榻边单手曲肘点在额头皇后,不由尽力平缓了脸色,压低声音道   “娘娘,可是头又疼了”   事情发展的太快,皇帝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太子被禁足前,皇后也没赶上去见一面,现下东宫中的情况,他们一概不知,他们与宫外的联系,也被故意阻拦,就算知道皇帝要拿太子开刀,他们的形势依然太过被动了,落了下风   “若是太子平安,我便可安稳些,这头痛的毛病也便可好些了”   “娘娘切莫太过忧心了,太子仁厚,有目共睹,岂容那一面之词诋毁”   皇后放下手   “我儿受苦,为娘的怎会不忧心呢,芳梧,自今日起,我便到佛堂抄经,唯盼我儿化险为夷”   芳梧看着皇后,随即低头应了声是。以退为进,按兵不动,只能暂且如此。      ☆、第八章      端着托盘站在廊下,傅云霁已经看见屋里不单只有他一人,就不知该不该进去了。踌躇之间,他就看向外面来了,随着他动作,正在和他说着什么的另一个人也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出来,看见傅云霁。他身边总是有很多神出鬼没的人,傅云霁在他身边总是看见不同的人,自由来去,他也没有要隐瞒傅云霁的意思,不是信任,而是不在意,傅云霁也知,不多看不多听不多想,两人在同一屋檐下,倒也相安无事。不过今天这人很不一样,往常在他面前的人总是十分恭敬,或跪或站,而今天这人却随意得多,与他相对而坐,端着茶杯,说是朋友,又不太像。   打量的目光,不加掩饰的倨傲,一双桃花眼极尽张扬,这样的人,看起来便是脾气不好,傅云霁觉得是自己贸然打扰惹得人家不快,便微微低头行了一礼,准备退下,却见桃花眼的男人站起身来,扫了扫衣袖,隔得稍远,他们的对话也听不太清,就见桃花眼男人转身出来了,傅云霁低头往旁边退了两步,感觉那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会儿,再抬头,桃花眼男人已经走远了。   一盅参汤,清亮透彻,香飘四溢,用足了好料。傅云霁舀了一碗放在他面前,皱了皱鼻子,虽然香,但还是有浓厚的药味,她可是一直都服药,越发闻不惯了,本以为最多一两服药,不用几天也就不用再服了,不想她的药一直没停,那大夫隔段时间来一次,为她探过脉,药方修改了一下,傅云霁就得继续服药,不仅是服药,夜晚安神的香也一直点着,跟着他一起的饮食,也多有滋补,她睡得舒坦了许多,东西也吃得下了,自然精神了许多,虽然如此,她仍是对这些药汤避之不及,天天必须得喝的那些也就罢了,其他的能免就免,连闻都不想闻。   看她的样子,他不禁失笑,就有那么讨厌?不过是叫她一起喝过一次,即便是讨厌,但如果他再提出来的话,她也不会拒绝,所以干脆就只端了恰好一个人量的一小盅,一只碗一只调羹。是不想拆穿她。她最近沉默听话,似乎是乖顺了,但更像是这是一种她所适应的环境,以沉默而对,甚至在某些时候让人容易忽略她的存在,可是每当他一想起来,她就在身边的时候,他已经渐渐产生出一种怪异的满足感。   “知道刚刚那个人吗?”   他突然发问,傅云霁摇摇头   “他是林寒斋”   就算说了名字,她仍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却还是以一种会引发别人莫大惊讶的口吻说出这句话。   “林寒斋”   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傅云霁又摇摇头   “我不知道”   “你似乎对他很有兴趣的样子”   只是稍微有些好奇,多看了几眼,仅此而已。他喝完了碗中的参汤,拿着调羹在空碗中划了一圈“他算是一个比较有用的人”   果然不是朋友,只是一个有用的人,因为是有用的人,才放任那种随意。傅云霁在脑中轮回了一个简单的因果关系,可以说得通。不过他说的话总让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要听着就好,她想,便点点头。傅云霁一点头,他就笑了,接着说   “今天参汤的味道不错,你也喝一碗吧”   傅云霁一僵,很是抗拒,脸上立马写满了不乐意,皱起眉头。别说一碗,他一句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就有人能又端一盅来给她。看看那盅里还剩的一点,装不够一碗了,不过正好,傅云霁直接端到面前来   “我稍微偿一点就可以了”   再好的东西,也抵不上不情愿,抿了一口,味道不差,就是有股挥之不散的药味,就算只有那么一点,傅云霁也实在勉强。看她这样,他笑意更深了,现在傅云霁也算知道,他心血来潮的时候,总会不轻不重的捉弄她一番,傅云霁也总是不会反抗的,就算如此,他也兴趣不减,看着傅云霁暗自气闷的样子,那小点儿不怀好意的心思总能得到最大的满足。   林寒斋此人,可谓是旷世逸才,并且风流俊秀,玉树临风,然恃才傲物,放荡不羁,甫到京城时,不知多少达官贵人想要拉拢,却都被他毫不留情的下了颜面,一来二去,那些个达官贵人不仅对他避之不及,甚至是厌恶至极,还有些不死心的,暗中几多手段,偏偏就叫他都挡了回去,毫发无损,还安安稳稳的在京城过上了悠然自得的日子,大有落地生根的架势,挑了京城近郊的一个小村庄,一方庭院,没人来招惹了,林寒斋倒当真是大隐隐于市了,巧的是,林寒斋居住的村庄,可不正与离皇家别院相邻的村庄。   至今世人皆以为林寒斋疏狂,为人所不容,虽有惜才者,但终归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身于那村庄,郁郁不得志也好,还是真有浊世独立的心胸,既然不能拉拢,没有被别人拉拢了也就好。可他们哪知林寒斋早已筹谋于人,“暗度陈仓”久矣!   朝廷动荡,风波骤起,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实际上就是以皇帝为头一派与太子身后张家一系的博弈,只是这次皇帝请了个好帮手,易家突然而来,原本许多朝廷中的观望中立者,纷纷偏向皇帝一派。   要说双方博弈已久,僵持不下的胶着,反倒使得局面一直维持住了表面的平稳,此次皇帝不顾一切的突然发难,必然是有什么诱因,其实也算不得隐秘,皇帝年纪越长,身体大不如前,近年来年轻貌美的女子还是流水的往宫里去,但也没有哪宫哪房发散了皇嗣的,皇帝疑心,总觉得是皇后从中作梗,太医查了多次,并无不对,皇帝便觉太医无能,迷上了仙丹道法,为求长生,那苏贵妃是个能撺掇的,弄了个山野道士来为皇帝炼丹,捧了个龙心大悦几多嘉奖,而且皇帝又是最听枕边风的人,温柔乡里的胡言乱语也容得下,特别是正中皇帝心思,这江山,千年万年,都是他这个皇帝的,别人可不能有半点觊觎,顶着太子头衔便是犯上,顶着由张家支持的太子头衔,便是罪大恶极了。   皇帝要对太子动手,几方势力都蠢蠢欲动了,二皇子是苏贵妃独子,且大皇子站队二皇子,所以二皇子最具与太子一较高下的能力,四皇子手握戍京十二卫之二,但却一直态度暧昧。众多人都在猜测,如若太子倒了,那便是二皇子上位之时了。   那边两方正式对上了,获得消息的渠道更多,并且得到很多真实机密的消息反而会更容易。源源不断的信息汇集到他的案头,自然正是要用得到林寒斋这个智囊的时候,他从不遮掩对林寒斋的倚重,林寒斋也的确担得起这样的倚重,有野心的聪明人,而且比起为人锦上添花,林寒斋更想要的是一手促成大业,享受一无所有到万众瞩目的过程,他看得准,当初就是一一将能吸引林寒斋的条件罗列出来,那时他刚出宫,虽势单力薄,却不是个酒囊饭袋,那字字句句的冷静尖刻,表现出的一身气度风华,即便年纪尚幼,也有不容人辩驳的气势,足以说服明眼人。   果然,短短两年,他的手段和能力,林寒斋也看的一清二楚,到现在自是全心全力辅佐,更有同类人的惺惺相惜之意,诚然,他们皆不是耽于小情小爱之人,甚至对世间情感抱嗤之以鼻,那么,那个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叫傅云霁的女孩就值得考量了,傅云霁的身份说是敏感也不见得,但也不是无关紧要,户部尚书傅仟,狡猾精明之人,做人滴水不漏,京城直到现在还盛传有傅大君子的美名,往前十多年,可是不少闺阁姑娘朝思暮想的良配,后来自降身份娶了商家女为正妻,多少破碎的少女心事怨念着说二人毫不般配,好好的一个君子受了玷污,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说这话的人,多的是嫉妒不过,就算有人嘀咕过恐怕那傅仟也是贪那商家女的钱财,马上就有人跳出来抨击说是眼红傅君子,如此一来,还有多少人为傅仟感到不平,以为他傅仟受了多大的委屈。   那桩婚姻,说来也只是等价交换的事情,事事如意,哪有那么得意的事情,商家女仰慕傅仟的美名,傅仟也的确需要商家女的钱财,再说那商家女,娘家只是从商的分支,本家家主原先也是从户部尚书之位,这是原先的户部尚书做媒,让商家女嫁入傅家,如今傅仟稳坐户部尚书之位,其中的门道,又怎会容市井之人所知。再说傅仟在娶亲之前就十分宠爱一个烟花之地的妓子,说是清倌,被傅仟赎身带回傅家,在正妻进门之前那妓子便有了身孕,这怕是最下脸面的事情不过了,而那商家女还是心甘情愿的嫁入傅家,一心想为傅家开枝散叶,生下嫡子,好稳坐正妻之位,结果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儿,而那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的妓子,生下傅家长子一直受尽宠爱,也被顺理成章的抬了侍妾,要不是后来那侍妾连同她的儿子意外身亡,商家女怕是还没有出头之日,可在那之后,傅仟再无所出,直到半年前,傅仟终于得了一个儿子,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了。   至于傅云霁么,一个不受宠的多余的女儿,多年被拘,不为外人所知,连个傅家小姐的名头都没有,按说这么个没人疼没人爱的,不会看得那么紧,也不会在逃离之后兴得傅家非找到人不可,这都是傅家老人才知根知底的事情,当初许多知情的人,都在那侍妾和她的儿子死后被傅家遣散了。那两人之死,还和傅云霁有关系。   要说商家女生了个女儿,根本没想要,可就在生产之时,傅家门外突然来了位高人,给生下来的婴儿批命,说是孩子是大吉之人,身上有大福气,能兴人旺家,可是水满则溢,傅家太小,容不下这么个大福气之人,傅仟又惊又喜,又是忐忑,听了这位高人指点,在傅家选了一个合适方位的院子,还请高人赐了名,说是那时正日光灿烂破云而出,就得云霁二字,从此傅云霁就被养在那个院子里了,美名曰免受惊扰,可这么个不受宠没人在乎的孩子,在那大院中哪有什么好日子可过,傅云霁的娘,权当甩掉了个没用的包袱,自然对傅云霁不闻不问,而傅仟,虽然几多揣测那高人的话,也还是半信半疑,只当养着就是了,也不管不顾的,变故出在傅云霁五岁的时候,那侍妾的儿子年长几岁,颇受宠爱,十分跋扈,偶然间去了傅云霁的院子,知道了家里竟然还有个什么从来没听过的“妹妹”,不屑之余,便经常没事挑事,对傅云霁拳脚相加,这事后面,少不得那为人娘亲说过的什么话,总之那段时间傅云霁被欺负的凄惨,却没人管,可就在一天那男孩在欺负完傅云霁回去找他娘的时候,明明有一群丫鬟小厮尾随着,不知怎么地却掉进了花园的池塘中,还没等人去把他救上来,就被淹死了,而那侍妾听闻噩耗,目眦欲裂,奔着要出门去,又不知怎么地才举步就绊了一跤,一头撞在了门槛上,当场毙命。   一日之内儿子和宠妾接连丧命,傅仟不仅是悲恸愤怒,更是怀疑,可再怎么调查,两人都只是意外死亡的,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男孩最近喜欢往傅云霁的院子跑,虽然傅仟并不希望他们有太多接触,但他并不分心多管后院之事,想来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最多只是稍微没有轻重一点,只是,傅仟不禁想起了高人的话,不能惊扰,那么多年,傅云霁没出那院子里都没生过什么事,怎地突然出事了,傅仟不得不考虑起来,特别近年来,傅仟在官场的确是越发如鱼得水了,先不说这件事看起来根本与傅云霁没什么关系,若是有什么关系,傅仟也不敢细想,世间当真会有那样玄乎的事情,而有小道消息在下人之间传开,说是侍妾母子之死,皆因招惹了傅云霁,虽然傅仟一听到那些流言就很快压制了,也打发了一批嘴碎的下人,对傅云霁来说,称不上幸与不幸,就是那时起,她不再过那种经受冷嘲热讽、衣食苛责的日子,却也在那个牢笼中更难逃离。   这些事情,如果有心去挖,并不是无迹可寻,特别是他有心想知道,那便一定能查个清清楚楚,不过全部看下来,林寒斋倒觉得真算是一出好戏,傅仟的自以为是,一家子的愚昧短浅,要么就将事做到狠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后患无穷,让这么大一个把柄遗留在外,虽然略有圆滑,却不是什么能成大事之人,连自己后院的事情,都乱不清楚。不过这傅云霁嘛,从出生起,被关了整整九年,明明从小被困被限制,竟然还是怀有出逃的心思,一有机会就毫不犹豫的逃出来了,关于这一点,林寒斋觉得傅云霁比她老子能让人看得上眼,不过总归不经世事,林寒斋与他抱持相同态度,傅云霁一旦离了傅家,很有可能就活不下去了,至于他到底看上了傅云霁了多少,情愿把人都放到身边来,还是,他也想养养玩玩,让傅云霁离了他也活不下去了,或许,也是一出好戏呢。不过,林寒斋只希望,傅云霁不会是坏事的人,若是她阻碍大业,那林寒斋绝对不会放任。      ☆、第九章      朝中不安宁,边境上也是动荡,眼见至秋,又是秋收之节,而关外入寒冬早,这个月份,已有地方飘雪,每年这个时候,为了过冬,那些外族就开始在边境上蠢蠢欲动了,为了粮食和钱财,不惜大动干戈,今年年程算不得好,开春之后的两月雨少,就连粮仓之地也不见丰收,莫不说那些生活在边疆的百姓,若是再让人将粮食银钱抢去,也便活不下去了。外有豺狼觊觎,自是不敢放松警惕,虽还未有大战发生,但多年不断,总是有些不大不小的冲突,就在此时,边境传来噩耗,张家小将军为逐敌深入关外广袤之地,中敌人埋伏,不知所踪,至今仍未有消息,生死不明。   这消息对张家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更何况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据说消息传入宫中,皇后顿时就痛哭失声,而张国公闭门不出,忧心一夜。张小将军是张家幺子,自幼受尽万般宠爱,从军以后,并不是依靠张家,而是由自己拼出赫赫战功,如今的名望,全然不是作假的,虽然皇帝对落在张家的兵权越来越不放心,但没有良机将之收回,也不敢轻易动张小将军,在这件事上,皇帝很明白也很坚持,国内朝廷之内如何算计,是自己人的事情,但大好江山,绝对不能容忍外族豺狼半点肖想,就算会暂时受制于张家,处理起来也会有很多麻烦。所以即便此事对张家打击颇大,但皇帝并不乐于看到,一来,边疆不定,少了一员大将或将危急,再者,张家经此噩耗,为免落人口实,皇帝也就不能再做过多逼迫,动作自然受到限制了。   果然,次日张国公请求入宫面见皇后,皇帝当然不能不允,即便全程派人盯着,皇后和张国公的对话也一字不落的传入皇帝耳中,可他们有什么暗语,或者是暗中动作,皇帝还是怀疑,阻绝他们彼此之间的消息往来是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现在居然不攻自破,皇帝开始摸不准目前的优势还能维持多久。   急召易老进宫,不想一同前来的还有易源阜,皇帝有一瞬惊讶,多年过去,又再一次见到这个孩子了,之前忙于太子之事,说是忽略,实际也是心有隔阂。印象中肖母的眉眼,没想到长大后长开了,那几分相似也消减了,反而是更像另外的人了,那个皇帝十分不喜的人,连带着印象中对易源阜的那点怜爱都消散不见了。皇帝不自觉的皱眉,易源阜一身普通的书生打扮,浑身缠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孱弱病气,像是久病未愈的样子,这是怎么,倒未知晓,易源阜什么时候变成了个病秧子。   而易老此来宫中的目的。不仅是为皇帝分忧,也是想让皇帝见见易源阜,进京以来,易源阜还未觐见,先前忙于准备科考,也为避嫌,皇帝也不在意,而科考之后,易源阜身体消损太大,考试结束时直接被家仆抬回去的,考场中不少身虚体弱吃不消的,这也倒不奇怪,只是易源阜缠绵病榻久矣,劳累引发旧疾,又是一病不起,病情一度凶险,将养了这好些时日,才勉强恢复了些,这才能和易老一同来进宫面圣。虽然病弱,易源阜却一直算是易老的得意门生,聪颖伶俐,谋略见识一样不差,易老想要皇帝认识到这一点,认同易源阜的有用,而这种有用,也是没有威胁的,因为易源阜病弱,很有可能命不长久,皇帝可以放下戒备,也希望皇帝能因此容下易源阜的一条命。   “皇上,源阜或能解皇上之忧”   传达得很明显,皇帝懂,易源阜也懂,不过,前提是易源阜能有真本事,好在易老有心提点,易源阜也不会不上道,立即就将在已经写好的应对之策呈给皇帝。皇帝将信将疑的展开一看,一目两行过去,皇帝正襟危坐起来,看完之后,皇帝抬头向易源阜看过去,那目光中威压正盛,十分危险。若是这么个人,有这样才能的人,皇帝不得不忌惮,若有异心,在这人羽翼未丰之前,一定要将之扼杀,可是,若是能为我所用。他既然敢这样毫无顾忌的坦露,皇帝审视了易源阜半晌,他面色青白,身形虚浮,当真不是长命之相   “安忠福,赐座,宣太医”   易老携易源阜一同拜谢。这么好的交易,皇帝不会不心动,太医查探之后,便能有定论。虽然不再心存侥幸,易老还是不有生出一点期待,若是宫中的太医能对易源阜的病有缓解治疗之法,也不枉他连同易家再次卷入京城的漩涡之中。这边是易老此次进宫的目的之三,只有在易源阜对皇帝有用的时候,太医才会对易源阜诊查出最真实有效的结果。   张国公和易老接连进宫,再加上张家之事,不知多少眼睛盯着。皇帝下旨,着令钦差即刻前往边关,不惜一切代价找寻张小将军,至于这钦差的身份,倒是让许多人都始料未及,皇帝居然任命了执掌有戍京十二卫之二的肖术为钦差,戍京十二卫,顾名思义,乃是京畿卫,守备京城内外,由五人分管,卫长掌四,其余统领掌二,基本上戍京十二卫是由皇帝直接差遣,所以即便官职不高,实权却不小,只有卫长是由每一任皇帝临终前任命,终身效忠成为帝王之人,不得背叛,皇帝也不得将之废除。相传这每一任卫长,都是从小在宫中秘密培养出来,接受过十分残酷严苛的训练,行踪十分隐秘,卫长及其手下,其实更算是皇帝暗卫,司暗杀、监察等,一般不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故,稍微为人熟知的,便只有余下的八卫,四皇子、肖术都在这其中,肖术其职,在于京城城门内外,实际离皇城最远,却也是重要之职,但要说肖术多受皇恩,多被器重,全不尽然,皇帝突然下旨任命肖术为钦差远行边关,那么,肖术手下的二卫,要交给谁?   “易源阜,天下第一大学士还真是教出个好学生”   随意摇了摇手上的信笺,他唇边依然浮现一个肆意的笑,眼中闪现出一股兴奋来“有趣,实在有趣”   从宫中传出的消息,再加上皇帝的动作,他已有推断。   “肖术手下的二卫交予四皇子,四皇子势大,既能牵制太子,也能将京城这浑水搅得更浑了,而这肖术,愚忠之人,雄心壮志久矣,杀敌卫国驰骋疆场,全都是被这京畿卫给耽误了,若是肖术真有能力,将张小将军取而代之,也并非不可……远在故乡,却对京城知晓不可谓不清楚啊”   林寒斋呷了口茶,意味深长的笑道   “你这表兄,算不算是天妒英才?”   嗤笑一声,他知道林寒斋的意思,易源阜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对象,就凭易源阜不可能对皇帝完全心无芥蒂,易家的势力在京城根深蒂固,若能收于麾下,那绝对是一个很大的助益。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旦皇帝停了一步,那势必就要退了,还好易源阜能给皇帝陛下出那么个好主意,不然,皇后娘娘要是能那么容易就反攻,皇帝陛下颜面何存呀”   不正紧的戏谑语调,看笑话般。易源阜的事情,他会考虑,林寒斋只需点到为止“既然水还清不了,不如我们也搅一搅,凑凑热闹”   皇后因幺弟生死难觅,又为太子思虑过重,在张国公进宫探望后,不但没有缓解,反而一下子病倒了,皇帝感念张家高功,解除了太子的禁足,允许太子前往皇后宫中侍疾。皇后病中卧榻不起,太子侍奉左右,在皇后宫中暂住。又因体恤张国公,特意指了太医暂留国公府。这一下,看似皇帝真的是为了张小将军之事安抚张家,之前的对峙局面瞬间变得微妙,皇帝的咄咄攻势似乎荡然无存,还有对太子之嫌疑似有重拿轻放的态度。本来对太子只是禁足的处置,就已引起还停留在京城的许多学子的不满,这一下子,这种不满又被点燃起来了,市井间有关太子的流言甚嚣尘上,即便张小将军报国杀敌,若是太子因此逃脱制裁,也实在可耻,这样一来,市井间对张小将军,甚至乃是整个张家,都开始有些负面言论了。   连带着太医一起进到国公府的还有几人。张国公是张家支柱,幺弟生死不明,也不会轻易倒下,更不能轻易倒下,莫不说生病,在皇帝对国公府虎视眈眈的情况下,稍有动摇都是不可,偏偏皇帝硬是打着体恤的旗号将太医和几个身份不简单的人送进国公府来。明明身体未有恙就先将大夫给送来了,实在不好听,还是咒人生病不成,还派人宫人进入国公府监视,可是张国公还只能下跪叩头谢恩。再说皇后宫中,太子入了皇后宫中,说是暂住侍疾,不如说他根本不能踏出皇后宫中一步,只是换了个地方禁足而已,更何况这一次,连同皇后和身边亲近的宫人,都被皇帝派来的守卫劳劳看守在皇后宫中了。   太子生性和善正直,满腹才华诗情画意,琴棋书画尽是风雅,擅诗书文雅,在这一点上,倒是像极了他的生母。想当年,太子生母毓妃曽为京城名噪一时的才貌双全的名秀,心性清高,但出身门户不高,入了皇帝眼,不得已为了家族进宫,并非情愿,对皇宫自是有些反感的,虽得宠过一段,只是她自视清高,端得就是冷清冷行,皇帝哪有那么多心思始终哄着由着一个女人,渐渐地失了宠,她也不争不闹的,可免不得遭受了宫中捧高踩低的那些人一番欺辱,还有眼红她受过宠的,让她的日子不甚好过,她心中积怨日盛,况且那时她娘家小户因她嫁入宫中风光过一阵,但渐渐行事嚣张,即便她在宫中不再得宠也不知收敛,得罪了许多人,后被法办,家破人亡,她心中怎会不恨。后来,她偶然再被宠幸,得上苍垂怜,怀上龙裔,但她心有郁结,终日戚戚,生产又遭遇大劫,最终诞下龙裔,却也香消玉殒,死后被追封为毓妃,其子养在皇后膝下,被封为太子。   太子出身算不得好,好在抱养在皇后身边,得了“太子”之名,虽算不上济世治国之才,但至少品行端正,宅心仁厚。当初皇后想让太子始终能心向着她这个母后,自然教导得宽仁些,要的就是母慈子孝,可有些性格的天生,却不是皇后能控制得了的。太子长成了眼中看不见这宫里勾心斗角的模样,更别说让太子能有一番手腕,越发担不起这个储君之位。皇后忧心甚至不满,但太子的好名声,也是皇后教育有方的贤名,太子始终对皇后的孝敬尊重也不做假,这样看来,皇后想要的太子,也的确就是这样,治国上的能力欠缺一点,可以慢慢教,最重要的是,要听话,不能有异心。   看着在病榻前侍奉的太子,皇后倒是有几分感慨,这孩子感恩念情,对她是真孝顺,到底有几分病情,皇后自己清楚,不过太子谨慎惶恐的模样,比起什么结发夫妻,算是可靠多了。若是太子顺从,能如愿登上大宝,那他就能过一辈子衣食无忧、性命无虞的好日子,只是现下,必要共苦了。皇帝已经走到此步,他们必然不能再坐以待毙。      ☆、第十章      外头就算翻了天去,傅云霁也还是过着日复一日的平静日子,在这院子中,除了喝药和他,也没有什么是关傅云霁事情的,他那时说是要傅云霁近身伺候,但傅云霁却没做什么下人要做的事情,也没人管她,只要在他吩咐的时候到了便是,无非又是他想到什么逗弄她的办法,或是在他空闲的时候一起吃饭。傅云霁莫名的平静下来,曾经想要拼命逃离的束缚,换一个地方,竟然都像是不存在了一样,她的生活变得舒坦,她想,或许她只是想逃离从小到大被流言恶意不堪环绕的那个生活,新的地方,至少没有讨厌的人,没有令她感到窒息的别人看向她的怪异眼神,沉闷着压抑的无望的时光也仿佛完全消散。自欺欺人么,总要找个由头生活下去。傅云霁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软弱,也见识过他的强势手段,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全然怪罪在他的头上,若她真实想走,他未必能拦得住她,生死不论,只关心之所向。   近来倒是有个有趣的事情。一日暴雨突降,翻滚的厚重乌云从天边一直到眼前,霎时间远近就有雨雾弥漫,有水流汇集淌过台阶下面,浸透的石板显现出墨青的颜色。雨势汹汹,电闪雷鸣不停,屋里光线黯淡下去,开着窗户又有雨水打进来,傅云霁干脆闭眼躺在榻上听雨声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时而珠圆玉润,时而激昂嘹亮,仿若入梦了,恍然雨停,雨后的清新气息才将她唤醒,起身开门出去,廊下的地都湿了,傅云霁提着下裙才走过去。泥土被冲刷松开,顺着水流染得遍地,有两株根浅的低矮小木苗倒在地上了,周围的都是茂盛一片的,看着是同一种的,却矮小得多,枝干也细弱,叶子稀疏发黄,苟延残喘的模样。   傅云霁不由想要走过去,下了两步台阶,鞋子边沿已经有了水渍,她便又停住了,这裙子她难得很是喜欢,穿的时候总是很小心,从前她鲜少有新衣裳,每件衣裳都很爱惜,更别说好不容易能有件她真的喜欢的。到这里来以后,随身带的东西本来就少,她也不便开口要求什么,老实说,洗衣裳的活计她也做的不好,唯恐一不注意,就将衣服撕扯破了。作为女孩,这些心思自然多些,可是若要他注意,面面俱到,也实在强人所难,傅云霁也更不自在。都不过是小小苦恼,可若要解决,傅云霁也无甚好的办法,想来最终还是要依靠他的,如何开口,傅云霁没想好,等到了实在窘迫的那步,总要开口,就连这点事,都要拖一步看一步,未及事到临头,能避一时避一时。   拎着下裙发愣,都没看见他已走近前来,汪聚的雨水混杂着泥土,他却毫不在意,安步当车,稀薄的,消散开的雨雾,似乎还缭绕在花木间,穿过他的衣袖。他唤了一声,傅云霁回神正看见,而他停在台阶下了。他不在意,自然看不见什么低矮小木苗,甚至踏过了一株倒地小苗的尖儿也完全没注意。傅云霁先是看人,又去看地上,便顾忌不了了,快走两步下了台阶,穿到他身后去,蹲下拾起那两株小苗,被踩到的那株,更加可怜兮兮的,傅云霁可惜的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死了就死了,边上不都是长得正好的,这般孱弱的,也不该活下来”   傅云霁不快的抿了下唇,还是没忍住回了一句   “还没死呢”   她一蹲下去,衣裳下摆落在地上了,一下子就浸脏了,水迹蔓延的边缘,有深色的泥土渍,画成了不一样的图案   “衣裳脏了”   顺着傅云霁的方向也蹲下来,伸出一直手指轻轻挑了挑她衣裳上的水迹,傅云霁转回头瞥了他一眼,声音有些闷闷的   “你的衣裳还不是脏了”   顿了一下,又补充到   “鞋子也脏”   在傅云霁看不见的地方,他朝自己浑身上下扫了一眼,但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失身份。傅云霁不爱说话,能听她回句嘴倒是难得   “既然那么舍不得,那不如你将它们养活了,若是活了,便赏你几套新衣,若是活不了,以后衣裳便都由你洗了”   一如既往的自作主张,当然,傅云霁也不会反对就是了,她当真好好的安置起那两株小苗来,寻了廊下的一小块空地,像模像样的侍弄起来,她懂得不多,反正就是培土浇水,虽然看起来病恹恹的,一天两天也没死去,傅云霁尽心照顾,无事了也在旁边看着,每看一眼,都觉得是好了一点,可惜有一株还是没有坚持住,没两天就渐渐枯死了,傅云霁无法,将它挖开,全都埋下去了,有句诗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傅云霁是不知道,不过大概死去的那株小苗懂。   他又来瞧了一次,得知死了一株,明显还是很不看好剩下的一株,傅云霁却固执起来“会活下去的,被你踩了一脚都没死,会活下去的”   经受了很糟糕境况,雪上加霜,可是一旦受到了一点呵护,就迸发出生机来,倔强的,有强烈想活下去的决心,柔弱,却又坚强。分明是看似不相容的两番模样,但是,因为弱小,所以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真是矛盾呢,他想,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活成不弱小的模样,其中艰难,总要有所体会,才知道不是每个弱小都做得到,或许有个旁人期盼会好一些,他看着傅云霁,傅云霁还是专注在小苗上。   管事带了人来给傅云霁做衣裳,料子花样全都由她自己选,摸过那料子,傅云霁不敢多要,就选了一套。如今对他的性子傅云霁也多少摸着一点,他要做的事,是容不得拒绝的,还给人为难,既然先前他那么说,选一套也便是了,倒还解决了一点她的困扰。她想着该找他道谢,但他正忙于什么事,过了几天都见不到人。那小苗倒真的逐渐长好了,发出了新芽,绿油油的,看着喜人,傅云霁向管事要了个花盆,打算将小苗移栽进去,可她连个顺手的花具都没有,栽下去时候挖坑都是用树枝刨的。   “还是去请花匠过来吧”   管事侍立一旁,看她手忙脚乱却不得其法,出声道   “不用不用,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弄就好”   傅云霁想摆手,抬手才发现满手沾了泥土,讪讪的对着管事笑了笑,管事还是那副阴郁脸庞,傅云霁更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说话,好在管事并不强求,而是又去给傅云霁找了些常用的花具来,一直在边上看着傅云霁弄完,只在傅云霁要抱着花盆进屋时,才坚持从傅云霁手中接过花盆帮她端进屋去,培土又浇过水,本身花盆不轻,要她抬实在是有点勉强,掌事可不能眼睁睁看她逞强再伤了自己。傅云霁一叠声的道谢,其实几次见面相处下来,管事虽然表现出不那么叫人亲近,可实际却是个面面俱到总能照顾周全的人。   “杜鹃开花的时候很漂亮,我记得院中的杜鹃都是灿黄颜色的”   亦步亦趋跟在旁边,隔着管事的手臂,傅云霁只看得见小苗从花盆中露出一点,突然听到管事如是说,她才意识自己都没注意过这到底是什么花   “杜鹃……明年春天会开花吗?”   花期她也不太清楚,只想着如果能种活下去,无论什么时候,开花总会是很漂亮的,经管事这么一说,傅云霁对这株小苗有了新的期待。管事简单应了一声,斜睨了傅云霁一眼,她脸上不自觉有了个浅浅的笑,单纯无害的模样。这个人真是太简单,不消深究,可若是这种所谓的简单是经过层层伪装的表现,所有的无害只会是致命,他不敢轻易揣度主上的心思,不过对傅云霁的戒备却不会轻易松懈。   杜鹃花,美则美矣,娇柔也是,却是内中藏毒的。   杜鹃花被傅云霁搁在窗边的高几上,小小一株,迎着和风还有清晨总会照过来的一小片温煦阳光。她住的屋里少有点缀,摆件都是精雕细琢的手艺,一看就名贵不凡,不过却没什么人气,总觉的这屋里比外头要冷些。傅云霁的东西不多,常用的也就那几件,屋里就显得空荡荡的,傅云霁也不爱呆,外头一边廊下布置什么时候摆的一张躺椅,许久未用得样子,不过那地方好,午后能隔着斑驳的树荫晒到最舒适的太阳,傅云霁更喜欢去那里,躺在那样的阳光中的半梦半醒间,会感觉到一种迷离的安稳。这段时间她能安眠许多,有时无事的时候,她靠着躺椅,能得一整个下午的好眠。那大夫医术好,为人和蔼,她手指上的伤用了药,好转的很快,伤到的指甲下面长出了新的指甲,手指上的乌青也褪干净了,指尖偶尔发痒,傅云霁才会注意到,可她接连着几天亲手侍弄那小株杜鹃,手上沾着泥土,大概也是她净手的时候没有太用心,手上那伤处竟然又红肿发疼起来,用了大夫留下的药才消下去一点,等到大夫再来为她诊脉,才又为她仔细处理过包扎起来了,事无巨细的叮嘱了一遍,傅云霁有些羞赧,自然认真听完一一应下,好在那花儿已经安置下来了,日常只需浇浇水,但不知是不是大夫要给她长长记性,新开的方子苦了很多,傅云霁对喝药一事更是头疼,就算喝药之后的蜜饯没少吃,也总觉的嘴里的苦味挥之不去。   这般生活,她过得有些不知时日了,只是许多天未见到他,想起他的时候倒多了,等到管事来给她送新衣,她有些踌躇要不要趁机询问一下,可是看到那些衣裳——明明她只挑了一套,这送过来的,不止一套,颜色样式应该都是比照着她挑的那套做的,都是符合她心意的,煞是好看,她从来没有那么多的新衣裳,一时便忘记了要问管事的话,有些磕磕巴巴的问“为什么有那么多?”   “姑娘安心收下便是,先前是对姑娘照顾不周了,这也是少爷的意思”   他的意思么?倒还真像他会做的事情,不过全都按她的喜好来,也是劳他费心了。傅云霁一时间不由欣喜起来,这种费心,对她来说何等难得,就连生身父母,都没有为她费过这样的心思。却不知应该说她还年少不知事,还是因为渴望所以难免幻想,实际上他不过听了管事回报,吩咐了一句让管事为傅云霁多做几套衣裳,其他的事情,他都没有再过问过,那些花样颜色,都是管事决定的,但管事还是没有明说,反而说出来那一句,都有点误导的意思,为了试探傅云霁,管事的话里有话总不会少,只是傅云霁脑袋笨,听不出来,还是,管事忽然觉得,难道傅云霁对主上,还有点什么其他意思?   原本只装有可怜的一个包袱的柜子装满新衣了,傅云霁忍不住看了又看,比起崭新的衣裳,缩在角落里的那小个颜色灰败的包袱实在寒酸,一直未有整理,其实那个包袱正是昭示出她的逃离之心,总归觉得不是归属,她也只是个蜷缩在角落的格格不入的人,可是突然多了一些新衣,掩盖甚至替代,完全变成了另一番模样,变幻出某种美好来,傅云霁情不自禁的被吸引,她还是太薄弱,动摇得无知无觉。或许只是他的无心之举,但对傅云霁,恐惧还是捉弄,在威慑之下的屈服,都及不上一点小小的关怀之举,便可以柔克刚。      ☆、第十一章      终是还不到风平浪静的时候,京城已然笼罩在风云诡谲之下。边疆之外,张小将军仍然是难觅踪迹、生死未卜,钦差日夜兼程的赶往,似乎也是京城中无声弥漫的硝烟的蔓延。而四皇子成为了手握戍京十二卫之四的唯二之一,一下引至众多注目,先前许多一心看好二皇子的人也不得不重新考虑,虽然之前四皇子一直态度暧昧,可一旦手中的势力到了一定程度,同为皇子,难道会不想搏一搏吗?会不会四皇子也就是一直在等这个时机呢?   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二皇子一方还是迫不及待,毫不掩饰对四皇子的拉拢之意,宫中苏贵妃也与四皇子母妃走动频繁起来,而皇帝也似乎有意默许这种行为,不然在这个关头,行事太过高调必然会招惹是非,皇帝意图削弱张家打压太子,二皇子的优势明显,就算是只是被皇帝利用,也是可乘之机,之前虽然对四皇子有拉拢之心,但顶多算加握一个筹码,不是非要不可。因戍京十二卫身为京畿卫,直接受命于皇帝,统领虽握有兵权,但受制较为严格,互不干涉,不得私自往来,每二卫之间,相对独立,也就是对兵权的一种限制,但现在四皇子打破了这种限制,更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在二皇子有明显优势的情况下,突然选择扶持四皇子,本来四皇子身处的位置,便是偏向皇帝一方,皇帝再将手中更多的直接权利划归四皇子,二皇子警惕,试探拉拢,一来揣测皇帝的态度,二来也是防范,若是挡路者,必得趁早清除掉才好。   而太子一边,只是派人给四皇子送了份贺礼,再表达了一通四皇子也算是为了张小将军临危受命,张家上下皆是感激,太子也十分感怀云云,似乎没什么重点,不过皇帝盯的紧,也情有可原,想来四皇子也不会想引火烧身,自毁长城。这么看来,无论最后是二皇子拉拢了四皇子,还是四皇子起势,如果太子这次真的翻不了身了,那接下来,便是二皇子和四皇子之间的大戏了。   猜测纷纷,虽然没谁敢明目张胆的说,在这种气氛下,先前还在为太子有杀人嫌疑却像是被包庇一事气势汹汹愤愤不平的众多学子,也少再发声了,因是已到放榜之日,众学子的科考成绩公布,有人欢喜有人愁,但当前入仕,特别是做了京官的,可没那么安稳,其实在这些学子之间,早有势力侵入,先不论皇帝,各方都不会放过招贤纳士的机会,虽然及不得林寒斋那样的,也比不上易源阜,但这些众里挑一的学子,定不会一无是处。   不出所料,易源阜榜上有名,不过也未至前三,只是一个恰到好处不算扎眼的名次,但比起其他还未明去向的,易源阜定会留在京城已成为心照不宣的事情。对易源阜,也就是对易家,对易老的试探,自然不少,但此次易老回京,是得到皇帝的首肯,似乎是破冰之举,易家在当今皇帝登基之后,并未受到重用,而是一直远离京城,皇帝的态度可想而知,但此次皇帝与易家的动作,也让人开始怀疑,之前皇帝与易家,是不是并不像外人看到的那样?那么显而易见,易源阜当然是皇帝的人,留在京中也成了当然,只是,易源阜身世敏感,皇帝是否重用,怎么用,不仅是取决于皇帝,这其中,易老和易家能推动多少,也是关键。   少有人知的,易源阜被太医诊断的结果,即便是太医院首,也说是无力回天,当前也只能用汤药补品勉强续着命,到底能活多久不一定,少则几月,多则几年,绝不是长命之相,期间若有意外,一定凶多吉少。这样的结果,足够叫皇帝稍加放心,但对易源阜却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对易老来说,本来还对太医报以希望,但结果却没有任何改变,易源阜命该如此,那么多年,他自己多少也只能接受,只能过一天赚一天,对死亡不再惧怕而是倦怠,惶惶不安的折磨比病痛还可怕,可至少不是现在,不能在现在死。   易老日渐年迈,反而对易源阜依赖起来。易源阜的祖父几年前意外去世。早年丧妻,晚年儿女皆离,易老身边的小辈只有易源阜一人了,黄昏已至,行将就木,往日有多少风光仇怨,皆如过眼云烟,大概是真的寂寞了,才知道要掏出真心来留住身边的人,无论当初易老出于什么目的,到底是易家将易源阜养大的,也是易老从不教他仇恨,而是得到认命和恭顺的指引,如今也好,他能对死亡认命恭顺,易老也不必再时时提防着他生出反心连累易家,那么易老若要在他这里讨个心安,想让他认同那份真心,他做了便是。   皇帝钦赐了许多补品补药,没有大张旗鼓的送,易源阜病重之事,一如既往对外隐瞒,至于要给他个什么官职,皇帝倒是想能拖则拖,反正不是现在,能耗到易源阜油尽灯枯了最好。皇帝还是不想有这么个人进到朝堂之上,威胁太大,会造成的不稳定因素太多,再说,以易源阜的身体,也不适合做官,更何况还要掩人耳目,好在易源阜并未表现得十分渴求,易老也没有什么动作,至少目前来看,易源阜作为一个十分有用的棋子,能在暗中行事,是为上策,易老在明,易源阜在暗,关键是,易老已经将许多重要之事,交托给易源阜,而外人的目光,还停留在易老身上。   这可是绝佳优势,只需要对外稍作应付。      ☆、第十二章      按照惯例,科举之后,皇帝会在宫中设宴,与诸位及第登科的学子同乐,以示亲民。秋高气爽,碧空如洗,御花园秋菊正是绽放美好,摆宴便在御池边,可赏远近各色各样秋菊,享湖面清风。皇帝似乎心情大好,携苏贵妃近身入席,皇后卧病不便未出席。诸皇子列席,唯太子带着近身太监姗姗来迟,皇帝不满的睨了一眼,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便又转头与状元郎相谈甚欢,太子又恭敬的躬身行了一礼,方才入座。太子一到,气氛一凝,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有些滞涩,不少人偷偷打量太子,各种各样的目光都有,可算不上善意,二皇子不掩轻蔑,只顾举杯邀四皇子共饮,表现亲近,大皇子从旁应和,独留太子一人左右皆是无话,独酌独饮,显出苦闷来。   如今的境况,太子始料未及,又无能为力,直觉无可奈何,往日他从不贪杯,更何况实在人前,倒是今日借酒浇愁,不觉已然喝多,恰时宴兴正浓,皇帝指着园中的秋菊,以菊为题,或词或诗,或画或咏,全凭兴之所至,这正是向皇帝展现才情风流的时候,众人自然不甘落后跃跃欲试,自状元郎始,轮流下来,都是些歌功颂德,还要说的风雅无比,听得皇帝龙心大悦。本来主角便是那些个学子们,其余作陪的,总有个自知自明,若是在作诗说词上有所欠缺的,自然不会卖弄,四位皇子中,太子才情最佳,但如今皇帝对太子不喜,莫不说没人提了,就是太子自己,也不该往上凑,惹的皇帝不快啊,可偏偏太子酒意至头,又听着别人挥洒才情,心中情绪一时难以克制,一个间隙,近身太监也没注意阻拦,太子张口便说了两句,人家都是讨喜捧着皇帝高兴的,可他却说着什么,盛色有落时,寸寸皆成灰之类的。实在大煞风景,皇帝冷哼一声,立即便重重磕下手中的酒杯,苏贵妃赶忙依偎过去,纤纤玉手抚上皇帝的肩膀,娇媚的声音劝慰皇帝“太子只是酒醉,皇上莫要生气,可别坏了大好兴致”   说是劝慰,余光看着太子,可是十足嘲讽。这也不是该发作的场合,本来也不愿看见太子,只是若众皇子齐聚,太子不到,也说不过去,到时候又有多少闲言碎语,皇帝最不烦听那些,于皇家颜面有损,才勉强让太子出来那么一会儿,可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太子也不消停,净惹人不快“既然醉了,安忠福,遣人送太子回去”   不便发作,也的确不想坏了兴致,皇帝心想还好有苏贵妃这么个可人的,又娇又柔,让人舒心不少,至于太子,眼不见心不烦,正好打发下去见不到才好。安忠福领了吩咐,挥手让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过去。太子的的近身太监已是吓得瑟瑟发抖,手脚发软,可还不敢太过失态的瘫倒下去,若是皇帝牵连怪罪,必然要丢了小命,就是个没用的,太子被那两个小太监半扶半架的送回皇后宫中,而那近身太监只敢在后唯唯诺诺的跟着,直到太子离开,那又再次微妙的尴尬气氛才又缓解,苏贵妃亲自倒酒,皇帝一面与座下交谈,不住喝的有些熏熏然,下座各位也酒酣尽兴,有些个甚至摇晃不稳,一片欢畅和谐的场面。   不料变故突生,方才离去的跟随者太子的近身太监。突然惊慌失措着胡言乱语的闯了近来,仔细去看,那太监身上沾了大片血迹,随着他跌跌撞撞的过来,地上也拖出了一路血迹,直直冲到皇帝的桌案面前,扑跪于地   “皇上,大事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遇刺了!”   全场寂静无声。   太子遇刺,生命垂危,刺客胆大包天,就在进宫赴宴的新科学子之中,当场擒获,不过随即便服毒自尽了,经调查,此人和之前怀疑与太子有关的命案死者是为同窗好友,是以,很有可能为报仇而来,可是死无对证,除了太子的贴身太监胆小跑得快来报信,当时送太子回去的安忠福派遣的两个小太监为了护主当场便死了,若这件事后还有什么人……   太子当废,却不能现在死,苏贵妃想着当皇帝乍闻太子遇刺,立刻便看向了她,那一眼,不由让她惊心,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纵容凶手入宫行刺,置皇权皇威何地,坏就坏在众所周知,二皇子正与太子对上,便成了最有嫌疑之人,弑亲之名一旦沾上,便是洗不掉的荤腥,遑论被皇帝认定是胆大妄为。   但二皇子对此事,当真是毫不知情,至少绝不是他下的命令,可心中也不禁发虚,要是他手下某个急功近利的做出了这事,只要被查出来,他也脱不开关系,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查不出来呢,若是太子就此一命呜呼,对他来说,可是铲除了一大障碍,尽管并不是最好时机,往后面对皇帝也可能会陷入对立局面。这般思来想去,七上八下不得安宁。二皇子留在苏贵妃宫中,母子俩一直等着太子的消息,太医院的人全都往皇后宫中去了,可见形势凶险,灯火通明、兵荒马乱了一整晚,几次传出太子危急,一直到破晓十分,才听闻太子终是保住性命了。二皇子与苏贵妃双双神情复杂,对视了一眼,还是苏贵妃先做了反应,吩咐宫人道“打些热水来为二皇子梳洗”   又转头对二皇子说   “皇儿,稍作梳洗,我们该过去了”   二皇子点点头。   因为太子遇刺,皇帝破天荒的也在皇后宫中不闭眼的守了一夜,即便是太子暂且保住命了,还是不得放松,皇后仍在病中,为太子凄凄哀哀,泪流不止,当真母子情深。皇帝看着,也不由有些动容,太子非皇后亲生,可这么多年,无论皇后如何,张家如何,至少对太子的教导付出,倒是从不敷衍,深究起来,太子并无大错,礼廉孝悌样样齐备,才情也肖其生母,风流少年,却也谦和恭谨,对他这个父皇,从来孺慕极深,从小就连磕头都是真切,太子的确当得起仁厚二字,但错就错在,他养在皇后身边,身后是张家支持,错在他担不起太子之名,而皇后之前一直称病,皇帝也以为不过是一个小小伎俩而已,无非小病不肯好,可等真的看到人,皇后那一脸病气苍白,过分瘦削的身形,才让皇帝意识到,接二连三的打击,对皇后来说真的是难以承受的,在看到人之前皇帝是真的可以任意冷酷的为达目的对他们不择手段,可一旦看到人了,他心中波动起来,一个是结发之妻,一个是亲身骨肉,建立在情势和身份上的对立,为了并不单纯的目的生活在一起,分明彼此排斥甚至厌恶,可是再怎么排斥厌恶,在一起久了,总会有些习惯。   作为女人,皇后太过强势了些,太有手段,比不上那些温香软玉,可在皇后手下,后宫井井有条,从未出过什么乱子,更未祸及前廷,可皇帝对皇后的防备不少,登基之前,就总是感觉被张家强压一头,但却无能为力。皇后不被皇帝喜爱,即便皇帝早先答应张家,绝不废后,从一开始,他就不愿皇后诞下子嗣,那时也是年少气盛,抗拒演变至嫌恶直至难以忍耐,多看一眼都觉厌烦,那种不愿意与一个人诞下骨血的心情执拗无可撼动。   他不知道对皇后下药之事皇后是否已经知晓,那药猛烈,牵连的是一辈子的,因为那药,皇后多年未有所出,不过皇帝逐渐意识到,当初或许真的冲动了,就算皇后诞下皇嗣,但后宫不止皇后一人,也不止皇后一人会诞下皇嗣,也有更多更好的方法解决,至于后来皇后抱养太子,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后位不能废,即便皇后多年未有皇嗣,而多年未有皇嗣却不能废除的皇后,膝下若无一子,不利后宫,不利朝堂,正好毓妃产子去世,孩子不能孤苦无依,养在皇后膝下,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册封太子,是张家的又一推动,更是一个不得已,也让皇帝,更容不下张家。   张家、皇后和太子,都是皇帝一步步推陷至此,这种时候的一时感慨不免虚情假意,只有皇帝不自知,还在翻来覆去自己那点悲悯心思。太子仍在危险之中,尽人事听天命,只能是看太到底挺不挺得过来了,皇帝倒真从没想过要太子的命,所以若真是二皇子一党所为,不仅仅是挑衅皇权,也是残害手足,是皇帝最不能容忍的,皇帝一直宠爱苏贵妃,对二皇子也诸多放任,但如果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情,皇帝可不会再轻易敷衍过去,这是底线,不能触碰,苏贵妃也心知肚明,更知道现在他们一身的惹人怀疑,到了皇帝面前,自然是收敛许多,她带着二皇子跪地行礼,往常不等她跪下去,皇帝就会亲自将她扶到身边,她便会做好小鸟依人的角色,可是现在,皇帝一身不吭,任由他们跪着,像是没看见一般,似乎是一夜未眠的困乏,热茶的腾腾水汽缭绕在皇帝面容上使得他的眼神有些虚幻,半晌,皇帝才歇了手中的茶杯“老大呢”   一开口却是问大皇子怎么不在,这话拿来问二皇子和苏贵妃,明显不善,暗示他们的牵连,还有些质问意味,这事情怀疑到二皇子头上,大皇子当然脱不了干系,就是四皇子,就算是模棱两可的,皇帝也免不得迁怒   “朕教你们兄友弟恭,你们就是这样学的?”   徒然怒气,呵斥出声   “安忠福,去把老大和小四叫来,太子性命垂危,你们给朕全都到那门口去给我守着,好好学学什么叫兄弟友爱”   他们去守着,装模作样,有什么用,都是给外人看的。二皇子偷偷抬眼看向皇帝,被苏贵妃用手轻轻推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磕头答是。没等安忠福遣人去请,这厢刚刚说完,大皇子和四皇子前后脚就进门了,同样听了吩咐,三个人一同往太子房外去了。皇帝抬手摁了摁眉心,挥挥手,安忠福便带着下人都退出去了。苏贵妃依然跪着,膝行至皇帝腿边,一双玉手柔弱无骨,虚虚握成拳头,轻重有度的帮皇帝捶腿,声音小心翼翼又惹人怜惜“皇上……”   只叫了一声,皇帝忽然伸手捏住苏贵妃的下巴往上抬起   “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就是看中她听话,像普通小女子般依恋在夫君的身旁,以夫君为天,那些小打小闹的小小心机便也就算了,只当是女儿家的争宠,因着宠爱苏贵妃,二皇子也是他从小到大在身边看的最多的孩子,要说偏心,的确有,所以更受不得一点背叛,皇帝给的,他们就高高兴兴的接受,不能给的,就不能妄想觊觎。   “皇上,皇上冤枉啊,妾身,妾身怎敢,妾身怎会违背皇上”   楚楚可怜,说着便泣不成声,泪珠一滴滴的往下掉,眼角红成一片。皇帝手下一松,她便伏上皇帝的膝头,一叠声的叫着皇上,似哀怨似委屈,手下还紧紧抓着皇帝的衣裳,满头青丝垂垂曳曳,有清幽香气丝丝入鼻。看样子实在可怜的紧,这个样子,皇帝也出口责怪不了什么了。感觉皇帝的手抚过她的头发,她侧靠在皇帝膝头,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股情绪,有几分怯怯的伸手握住皇帝的手。   皇后是当真有些慌乱了,太子伤重至此时她未有预料的,按说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太子虽然会受伤,却不会伤及性命。在那种场合突发太子遇刺的事情,皇帝定不会善罢甘休,牵扯起来,也能让二皇子等一众吃点苦头,皇后多年揣摩尽皇帝的心思,皇帝最吃示弱服软这套,也是最看重什么父慈子孝,只要皇帝心软,他们就有机可乘,并且也可堵一堵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总不能一直坐以待毙,让他人占尽上风。   可似乎是哪里出了差错,那凶手受不得撺掇,三言两语就被指使了去,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书生,怎地可能连杀了两个太监还重伤了太子呢,还有在计划之中,太子本不该从那条偏僻之路回宫的,该走的那条路,会有伺候宴会的宫人来往,就算是挑着正巧没人经过时动手,可一旦有动静闹起来,就能引人注目,在最短的时间内众所周知,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障太子受伤不重。一回想起来,处处都是疑点,可这都是不能插手调查的事情,更不能显露半分,皇后只能尽心扮演好一个为儿忧心的母后。   自张小将军失踪,皇后心神不宁,多少牵肠挂肚,那几分病弱模样,倒不全是作假,特别当得知太子的真实情况。太医一说凶险,皇后立即便脚下一软,芳梧连忙扶她在坐下。皇后一手搭在额头上遮住大半张脸,芳梧朝太医使了个眼色,太医躬身走上前来“娘娘千万保重身体,太子殿下纯孝,定不愿看见娘娘凤体有恙,臣等定会竭尽所能,以保殿下安稳”   “我儿纯孝,久侍病榻之前,毫无怨言,望太医,无论如何,保住我儿性命”   皇后声音黯哑,太医紧忙跪地答是,便放了个脉枕在桌上“微臣为娘娘请脉”   放下手来,皇后微微收敛了脸上的劳碌倦色   “有劳太医了”   “臣不敢”   太医怀里,还捂着方才芳梧递过来的金锭。      ☆、第十三章      披着夜色,掌事朝前掌着风灯,两人脚步都轻,只是偶尔踏过落叶树枝。秋意渐浓,万叶凋零,总叫人猝不及防,即便下人打扫的勤,也抵不得落叶愈多。走进院里,正堂里的烛光还有廊檐的灯笼都亮着,走到廊下,掌事便躬身退了下去,他走进屋里,突然一阵风过,吹得门扇吱呀一声,光线摇了又摇,趴在桌上酣睡的傅云霁也轻轻哼了一声。他挥手将门合上,挡住了外面的风,走到桌边挨着傅云霁坐下,抬手碰了下她的脸颊,果然有些凉了,她身上的衣裳也穿的不多。不是已经叫人给她裁了新衣,怎地还是穿着旧的。他不满的皱了下眉,门被人轻轻叩响,他来不及阻止,傅云霁已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顺着方向看到了他,还是愣了片刻,才慌忙直起身来,可还是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朝门外道“进来”   掌事提着饭盒推门进来,行了一礼,走近桌子面前   “少爷请用膳”   经掌事这么一说,傅云霁也想起本来下午就是要来陪他用膳,只是不知他有何事耽搁,一直到了现在才回来,傅云霁倒只是等了一会儿,掌事就让她先吃了,饭饱之后就在这儿等着,不知不觉睡着了,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外头天都黑透了。傅云霁起身,探身打开饭盒,将饭菜一一拿出来摆放好,将碗筷搁在他面前,他未动,先是转头问傅云霁“吃过了?”   下意识嗯了一声。傅云霁还站着,比起坐着的他高出了一点,鲜有这样的角度,是她低头看他。   “我已经吃过了”   想来想又说   “你趁热快吃吧”   再补充到。他点点头,拿起碗筷。傅云霁两只手垂握着侍立在一旁,掌事也还在桌前站着。傅云霁瞌睡没过,又忍不住侧头挨着自己肩膀小小打了个哈欠,她以为她掩饰的好了,不想他停了筷子   “困了便回去歇下吧”   还吩咐掌事送她回去,傅云霁本来就是困倦,听他这么一说,是正合心意,便要跟着管事回去休息,瞥了一眼桌上,还是说了一句   “这荷叶炒蛋清热可口,多用些罢……你也早些歇息”   大夫看的多了,她也逐渐懂得了一些简单的膳食医理,看他显露出几分急燥疲倦,便多说了这一句。许多时日未见了,他到底在忙碌什么?虽不禁时常会想,但不敢深想,听到终于可以再见到人,那时候,心中是高兴的,等真的见到人了,心中反而平静,或许是真的太困了,对他倒像每天都可以见到一样。   到了外头夜风一吹,头脑也清醒了几分,身上的凉意更重了。该换新衣了,可是有点舍不得穿,一拖再拖就到了现在。傅云霁双手都拢在衣袖里,跟在掌事的风灯后面,那昏黄的火光在她身上跳跃,有一点温暖意味,想着刚才她一说,他便夹了一筷子荷叶炒蛋,傅云霁被风吹得吸了吸鼻子,明天就穿新衣吧,她想。   隔天乌云蔽日,一点阳光也无。新衣暖和,傅云霁穿着连手心都暖起来,隔着杜鹃伸手开了窗,外头风疾,便只将窗户支开一半,正巧看见他朝这边走来,傅云霁手还搭在窗边,一向是他吩咐她过去,他几乎是不过来这边的。收回手赶忙跑去开门,吱呀一声,他一眼就看见了她身上的新衣裳。这回不用他说,倒是知道听话了,他想,穿了新衣裳,人也精神不少,果然人靠衣装,多备几套不错。   不知不觉间,风过已经带起凛冽意味,将他一头墨发挥洒往身后一边,傅云霁才站定,就被自己扬起的发丝迷了眼,抬手抚了又抚,几压不下,显出些手忙脚乱来,全然比不得那人迎风而立的潇洒。只见那潇洒一人朝她招手,大约又是看她这几份窘迫模样看得高兴了,虽然不满,但都习惯了,傅云霁只是就着整理头发的动作的遮掩,小小的撇了撇嘴,举步朝他走过去,走了两步,又突然想起回身将门关上。   不是外出的好天气,却不知为什么他一时兴起。傅云霁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还辨不清方向,也识不得路,若是她单独一人,几乎不会想要走出庭院去,地方太大,也没什么熟识的人,好奇过,但不是十分好奇,她总会担心一走出去遇到了其他人,莫名的会有些尴尬情绪,只有在跟着他的时候才好。傅云霁在身后抬眼看他,他身量似乎高了,而傅云霁自己却不见长,还是又瘦又小的模样,她偷偷比划了以下,差得挺多的。心中还在嘀咕,他突然停下来,傅云霁始料未及,险些撞上,虽是止住了,还是不小心踢了他的脚跟,傅云霁着实吓了一跳,赶忙退了一步,朝他脚跟那里瞧去,瞪着眼睛憋不出句话。他已经回身过来,毫不在意,还颇好心情的轻笑了一声,傅云霁抬眼,要说道声歉,可分明是他突然停下来吓到人的。两人不言不语的对视,傅云霁这才发现,不仅是身量高了,他下颌的轮廓更坚毅,也更锋利了。就在傅云霁恍神之间,他走近傅云霁来,下意识要往后退,被他制止住   “退什么”   一句话,傅云霁便不敢动了,他没有停在适当的位置,而是有些太过靠近了,他低下头,眼神仿佛很专注,傅云霁僵直了脖颈,眼睫起伏得很快,气息却不由自主的慢下来,太靠近了,浑身都不自在。   “又被吓到了?”   语带戏谑   “动作慢吞吞的,走快些”   催促的轻轻推了一下傅云霁的肩膀,傅云霁只好飞快点点头,但他没有继续走到傅云霁前面去,不紧不慢一直挨着傅云霁旁边,以致于傅云霁老是偷偷侧眼去瞧,直到走到略微熟悉的地方,她才反应过来。   染就了橘红的秋天,层层叠叠的落叶,铺满了林野,还依恋在枝头未落的,蝴蝶一般旋转着下落的。眼之所及,都是盛景。漫山遍野的红枫,秋意浓浓,正是欣赏的好时候。这般好景致,傅云霁哪里见过,如此妩媚多情的秋天。原来他是要带她来看这个,傅云霁终于眉眼飞扬起来,笑容就像流淌着枫叶的溪水,她往前两步,踏上了积累的落叶,短促的破裂声,是苍穹间鸟儿展翅而飞。大好风光,世间的大好风光,便是所有的向往和自由。   “往后恐怕不再那么容易见到了”   捻起一片枫叶,他似是低喃,可清楚传进了她的耳里,没头没脑的话,想要询问,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微微仰头,无所眷恋,他要的大好风光,终究是这些都及不上的,可这些,却足以让傅云霁欣喜。只一次,一瞬间的记忆,往后回忆起来,才珍贵些,也特别美好。他是感受不到了,不如都留给傅云霁。   流连许久,傅云霁才恋恋不舍的跟他返回,好在地方不远,回来时候傅云霁还特意记了路,闲暇时候再过去看看也好。   “快到你的生辰了吧”   进了院子,他又突然说了一句,听得傅云霁一愣,生辰?的确是,不过就连她自己都记不起了,要不是他说,傅云霁可不会再傻想他是怎么知道的。不重要吧,她的生辰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反正这些年都是被忽略着过去的,没什么特殊意义,也不那么值得庆祝,可听他这么说起,就觉得今年是不会忽略着过了,而且,有什么事,一闪而过的预感,傅云霁觉得奇怪,还是老实的点点头   “满整十岁了”   再点点头,其实还是有值得庆祝的,至少经过十年,她终于摆脱了那个地方,摆脱了那些人——   现在的处境先不论。   “已经准备好能叫你惊喜的生辰贺礼了”   生辰贺礼?就更陌生了,还没有人送过她什么,莫不说特意为她生辰准备的,可偏偏他不像那种人,上次为她做新衣裳已足够叫她惊讶了,而且他都没有明说过,至于惊喜,从他口中说出这两个字,总叫傅云霁有种心惊肉跳的不安感。   那种不安不知从何而来,只是一种似乎毫无根据的预兆,直到离开了这个她才逐渐熟悉了一些的地方,马车径直离开了院落,傅云霁从不断倒退的景色中看清了院落的全貌,她头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想要回去一个地方的情绪。她身无一物,即便是那个败旧的小小包袱,她都没来得及带在身上,是掌事恭敬的将她请上马车,至于那些随身的东西,掌事只说让她不必操心,却连要去哪里都没有说,“往后恐怕不再那么容易见到了”,回想起他前不久才说过的话,离开了这里,那大片红枫山景,傅云霁也没来得及再去看一次。不安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身后的院落已经快看不见了,听见马车轱辘轱辘前进的声音,将她带往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第十四章      帷帐束起,绳结上的流苏缠进了细细的金线,间或跳跃起闪烁的小小光芒。   太医正在为床上半卧之人把脉,皇后坐在床尾,一脸关切的看着太子,看着太医收回手,皇后立刻便出声询问   “太医,如何了?”   “太子殿下已无大碍,再多修养些时候,便可痊愈”   皇后眼中泛起泪光了,喜极而泣,双手合十在胸前,低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是为儿的不孝,让母后忧心了”   太子声音还有些虚弱,说完一句话,还喘着咳了两声。这一场生死大劫,太子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回来,眼见的身体也瘦削了一大截   “皇儿好过来,母后就不忧心了,皇儿可要快些好过来,要不然秋菊都要谢了,你可看不到了”   说着,皇后探身握住太子的手,太子点头带笑,只是微垂的眼眸中,淡漠甚至有些冷然。那一双柔荑纤细嫩白,保养极好,还带着温柔的暖意,反之太子的手又冰又凉,倒就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   太子已无性命之虞,一些人终于松了口气,同时也有很多人无比遗憾,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因为皇帝口谕一直守在太子房外的另外三个皇子不管真心与否,面上都是欣喜庆幸,好好表现了皇帝所要求的“兄弟情深”,好在太子仍然虚弱,双方都不必做太多应付,只在皇帝闻讯赶来时,太子挣扎着要起床行礼,被皇帝温声制止,二皇子又是一阵劝慰称赞,说太子孝顺,赞皇帝体恤,自然又是一片父慈子孝的和乐场面。   经过苏贵妃一番纾解,二皇子又有眼力又贴心,说出的话只叫皇帝熨帖,当日的怒火早就烟消云散了,虽然还半信半疑,但要平心静气的多,毕竟,要对太子下手的人太多,甚至于皇帝自己都脱不开嫌疑,事情霎时扑朔迷离起来,当然要追查,只是要怎么查,查什么,都已与惩办凶手这一单纯直接目的相去甚远,毕竟这后面的牵扯太多,要权衡的东西也太多,虽然这一突发事件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但是顺势而为又无不可。   想来易源阜所言不错,苏贵妃与二皇子被推至表面来,太过显眼的怀疑,不能排除是有人故意设局陷害,而想获得渔翁之利,大皇子表面依附二皇子,但背地里真的就甘心?还有四皇子,真的会听话不动摇?每个决定都伴随着无法预料的风险,皇帝根本不会完全的信任谁,更多的只是利用,易源阜也好,四皇子也好,只要可用,只要尚在掌控之中,皇帝一直自认是下棋之人,大局尽在他手下眼中。   皇帝面容和悦许多,不见前些日子对太子的不假辞色,也似乎没有那时对二皇子等人的训斥怒火。只是在这其乐融融的场景下,各怀心思却不可深究。在门外看守的太监递话进来,安忠福躬身上前禀报,说是皇后的贴身侍女求见,皇帝点点头,安忠福便将人宣进来。   芳梧跪地行礼,怀中正抱着一盆凤凰振羽,花正盛开,娇艳灼灼,花儿越名贵,越是娇气,这一株凤凰振羽显然侍弄得极好,可见养花之人的用心。凤凰振羽,因着这个名字,还有抱着花儿这人,皇帝倒是一下子便想起这还是许多年前他随意差人给皇后送去的,说是亲赐,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东西,送给皇后无非做给人看,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皇后还将这株花好好侍弄,开得如此之好,皇后也是有心   “奴才给皇上请安,给太子殿下请安,给诸位皇子请安”   声音有些偏清冽,不似平常女子的娇声软语,不疾不徐的,浑身打扮也是素色,一双秋水眸平静低垂,只她怀中的的秋菊灿烂夺目。皇帝心中暗忖,与皇后相见得少,连她身边的贴身侍女何时有了这几份姿色都不知道。   “皇后娘娘担心太子殿下卧床苦乏,故差奴才将这秋菊送来给殿下欣赏解闷”   “起来吧”   皇帝的目光在芳梧身上几多流连,语气也多了些玩味,太子不动声色的睨了皇帝一眼。   “谢皇上”   安忠福命身边的小太监将外室窗边的花架端进来放到了挨近床边的地方,芳梧起身将花摆过去,太子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   “这凤凰振羽灿黄绚烂,美艳无双,皇后娘娘是当真疼爱殿下,只怕殿下错过了秋天美景”   却是四皇子突然应和了一句,这种场合,四皇子向来寡言。太子抬眼看向四皇子,探究的目光一转即逝,脸上浮现出清浅温和的笑意   “母后有心,总是记挂着儿子——有劳芳梧姑姑了”   “殿下折煞奴才了”   芳梧低头躬身正要告退,皇帝却出声发问   “皇后身体可好些了”   “回皇上,太子殿下无虞,娘娘放下心,身体自然恢复许多”   不自觉的皱了下眉,芳梧已然是察觉出不对,至于皇帝的意图,芳梧有些心惊。被皇帝看上,对她来说,可不算什么好事,她没有自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笑心思,她忠心耿耿伺候皇后多年,皇后未曾薄待她,就以她是皇后贴身侍女这一点,被皇帝一时宠幸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就因为看得清楚,才不敢背主。但她的身份实在被动,就算皇帝真的要对她做什么,她也不能反抗。   “幸好有芳梧姑姑在母后身旁照顾,是吾不孝,唯望母后身体康健”   太子接过话去,有解围之意,皇帝转头,意味不明的看了太子一眼,说太子单纯正直,实际便是太蠢了点,这么明目张胆的回护,真是不动动脑子,皇帝看上的人,还有到不了手的?也罢,不急于一时。   夜露深重,而整个皇宫都还是灯火通明的模样。屏退了下人,屋子里只剩太子和皇后,太子还是半躺在床上,皇后也坐在床边。   “皇儿,你刚醒过来,便有许多要应付的事情,可觉劳累?莫要逞强,若需要母后,母后定能为你承担一些”   一改温和关切的语气,而是漫不经心的冷淡,像是在问什么无关紧要的事,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母后不会已经为皇儿承担许多了吗,皇儿还要多谢母后费心”   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只听皇后继续说到   “我的皇儿长大了,会体贴母后,吾心甚慰”   “自然,皇儿就该宽慰母后才是,母后您尽管放宽心,皇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唇边勾起个轻狂的笑容,太子一个谦谦君子,如此表情,全然不像,脸上也不见了大病初愈的虚弱了,抬手挑起帷帐绳结上的流苏   “芳梧姑姑,跟在母后身边多年了吧,不亏是跟在母后身边的人,怪不得就连父皇也高看一眼呢”   这句话意味深长,也不怀好意。皇后眼神一冽,看向床上自是悠然的人满是冷厉。皇后当然知道她遣芳梧过来的时候皇帝在,诸位皇子也在,正是这种时候,她才特意交代芳梧过去,那株花儿,也要皇帝看到才好。可使说什么对芳梧高看一眼,芳梧却没有回禀过,难道?皇后心中疑窦丛生,当然,比起一个心机重重不安分的小子,她更相信芳梧,或许只是离间之计,但足以引人注意,她只是更怀疑这小子的目的   “皇儿就莫要操心着许多事了,好好养病便是”   如今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小子若要做出点什么事情,也会多掂量掂量。又留下一句“母后明天再来看你”,皇后便离开了,听着门合上了,屋里只他一人,他伸手拉开帷帐的绳结,帷帐便落开下来,他屈肘压靠在脑后,盯着床顶似乎在发呆出神,半晌,他发出一声嗤笑。      ☆、第十五章      景烁二十八年,深秋。   夜露寒重,起了薄雾。傅云霁一手支在下颌边依着桌子正瞌睡,门外一有声响她就清醒过来,面上很是期盼,带了些笑,可在听见屋外的人问话的声音时,她的所有期待欣喜瞬间都熄灭了“进来吧”   她的声音中充斥满了疲倦,抬手摁了摁眉间,又呼了口气。门被推开了,冷风夹带寒气一涌而入,屋里的暖意瞬间消散许多,侍女阅映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到傅云霁面前,柔声道“时辰快过了,姑娘还是吃了寿面早些歇息吧”   清汤细面,面是做时才手擀的,最为劲道,汤底是添了许多好料熬透了的清亮的鸡汤,撇去浮油,滋味最好。还是那一年了,即便她为他的话感到震惊无措,他还是吩咐人为她做了寿面,亲自陪着她吃完,往后几年,即使是他不记得来了,下人也记得傅云霁发的这碗寿面,而这次,他也不会来了。也是,太子殿下日日辛劳大事,怎会时时记挂着她。只是每每从期望到失望,明明每年只要这一天而已。原先一个人也没什么受不了的,不过生辰也没什么受不了的,都是她贪恋了那个人,对他有了太多的期盼,一日更甚一日,一年更甚一年,每每失望之后的死寂,都可以被他的一句话,一个笑重新点燃起来。或许自己真的是不一样的,傅云霁忍不住想,他身边没有其他人了,他还是会邀她相陪用膳,还是一如既往的逗弄她看她窘迫,给她了更富贵的生活,一身绫罗,餐餐珍馐,还有每年生辰的这碗寿面。   只是吃了几口,傅云霁便歇下筷子了   “等的困乏,没什么胃口了,你撤下去吧,我歇息了”   看着没动过多少的寿面,阅映欲言又止,傅云霁一直等着,晚膳也没用,太子殿下吩咐过,她的衣食生活样样不可怠慢,都是要最精细最好的,她幼时落□□虚的毛病,都有大夫来按时请脉,汤药补品也不可少,太子殿下没个空暇的时候,这些事情都得他们做下人的清清楚楚的盯着。傅云霁少食一餐,回禀上去,虽不会被责骂,但掌事公公那阴沉的脸实在吓人,眼睛一瞟都叫人腿打哆嗦,她伺候傅云霁的时间不长,不清楚这位姑娘到底是何身份,但绝对不敢轻视,只祈求能稳稳当当的做好。好在傅云霁性子软和寡言,不是什么刁蛮任性难伺候的,对人和气,也好说话,从不为难下人,只是这一次,也看得出傅云霁实在勉强,只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收拾好了,端着剩余大半碗的寿面告退。   熄了灯,傅云霁躺在床上,却没了睡意,困倦和疲累都不假,可睡不着了,只得睁着眼,看着被黑夜模糊成莫名形状的帷帐。他可是太子,他怎么就变成太子了呢?五年了,傅云霁越想越想不通,他可以是显赫家族里的公子少爷,王孙贵族,怎么就是太子了呢?有朝一日他继承大统,便是这天下的主人,他身上担负了太多的事,自然承担不起她了。某些她一直逃避的事情,总在这夜深人静之时蜂拥而至,扰的她头疼眼晕,她什么都不懂,也不能理解,分明那么危险劳累,权势之下,以命相搏的争夺,不可能一帆风顺,傅云霁对他的安危越加忧心忡忡,而这些那些的付出与牺牲,真的值得么?这大概无解。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傅云霁越发没有睡意,只头疼更重了,翻了个身,窸窸窣窣的动静,傅云霁往被子里又缩了缩,被沿遮到鼻尖前,眼睛半阖,恍然看见外头灯笼的烛光,影影绰绰的照着,像极了她离开傅家的那夜,只是外头传来一阵模糊的低声对话,灯笼的光亮就慢慢离开了。傅云霁闭上眼,晃晃悠悠的,都是那昏黄的烛光。   一夜难眠,早上傅云霁起得迟了,还没什么精神,也还是吃不下什么东西,阅映想给她些纾解,便故意满脸笑容道   “昨天深夜里太子殿下急匆匆的来了,知道您已经睡下了,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呢”   那夜半时候看见的朦胧的灯笼,不是一时迷蒙,也不是梦境,是他站在门外,身旁有一盏灯笼。   当初的逃离,门外的灯笼是她向往的自由,而昨夜那门外的灯笼,是她向往的他,恍若梦境,无法伸手触碰的他。傅云霁愣怔,阅映以为是说动她了,再继续,就更轻快了“太子殿下说他今日还要过来,姑娘只管等着便是”   原本吩咐下来的话,是他要留下陪她用早膳,只是到了早间,太子又遣了人过来,说有急事耽搁,等事情办完了,自会过来。只管等着,却不知道等不等得来,傅云霁轻轻笑了笑,却还是食不下咽。她这般幽幽怨怨的,侍女察觉,有什么话也再难说下去了,只是盯着她没什么胃口又吃的慢,好在总算多吃了些。   没等到太子来,大夫先来了,为傅云霁调理身体的一直都是那位大夫,不是宫里的御医,但进出并没有什么阻碍,这些都是由他安排妥当的事情,傅云霁知道,或许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是那么简单的身份。大夫来为傅云霁探脉的时间总是准时,距离上次还没过去几天。傅云霁也不知该哭该笑,她只是有一餐饭没按时吃,他便这么急哄哄的兴师动众,劳动他人,她总觉着不太好意思,加上大夫一直为她调理身体尽心尽力,傅云霁更是心怀感激,也一直对他老人家十分尊敬,也知道大夫认真尽责的脾气,既然来了,便一定要好好探查好了,瞧仔细了,才会下论断,傅云霁便不多言,伸手出来让大夫给探脉   “无甚大碍,只是有些秋燥,注意饮食即可”   相互之间熟悉得多了,老人家更将傅云霁当做一个可亲晚辈来看,真心有几分疼爱,对她的身体调养更是上心。看着傅云霁气色不佳,又说道   “切忌思虑过重,凡事看开点,心思旷达,心中少郁结,身上的病症也会少些”   这番苦口婆心,近两年大夫对傅云霁说过多次了,自从她心中装了那些事,其实是藏也藏不住的,特别在面对的都是聪明人的时候。她的苦恼,或许在某些人眼里只是笑话而已,不自量力,痴心妄想。大夫只觉得看着不忍,但即使有心劝慰,却不是能明说的事,更不是能明明白白插手的事,旁人说什么做什么,怎么选择的还是她自己,若是控制得了,想必她也不会忧心苦恼至此了吧。   “总是让您担心了”   都是好意,傅云霁不会视而不见,做不做得到另论,她最不想别人因为自己的忧心而忧心。傅云霁笑了笑   “辛苦您跑一趟”   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不过胜在真诚,大夫也知道,多吩咐了几句,傅云霁认真听着,一旁的阅映更是记得仔细,大夫走时,还写下几个适宜汤羹的名称,侍女接过,立即便吩咐厨房做了莲子百合银耳雪梨汤,清甜润肺,傅云霁喜甜,想来能开胃,也便能多吃些。   午后在榻上小憩,醒来便看见有人背对着坐在桌边,他已经完全褪去少年模样,身形愈发挺拔,肩背宽阔,已然可以承担更多了。傅云霁起身,眼睛有些干涩,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双脚悬在榻沿摇晃着去踏鞋子,忽地就被捏住了手腕   “别揉”   快眨了几下,缓解开来,傅云霁轻轻动了动手,示意他可以放开了“没事了”   他低低应了一声,放开她的手腕   “正好送了汤了,快去喝一些”   他这么一说,傅云霁才感觉他的气息间带这些清甜香味,往那桌上张望了一眼,一只碗里似乎还冒出点热气,另一碗挨着汤盅放着。傅云霁点点头,鞋子正虚虚的搭在脚上,她要俯身穿鞋,却见他蹲下身去,在傅云霁的惊诧呆愣间,为她把鞋穿好了。   “昨日我来晚了,错过了你的生辰,你莫要介怀”   还是云淡风轻的,这几年他内敛了许多,笑容不似那时的张扬轻狂了,偶尔,傅云霁会窥见他从前的影子,挑眉时,言语间对她几多逗弄,若看她的反应觉得有趣,他的笑意,才会有点放肆起来。这般温声细语的讲话,表情动作,都堪称温柔,不知这是不是他新的作弄,傅云霁不习惯,心里面的东西也猛地膨胀起来,一颗心在腔子里胡乱慌张的跳动,她掩饰地皱了皱鼻子,又撇过脸。   见她不回话,他轻笑了一声,手指还搭在她的脚踝上,不轻不重的捏了捏“当真生气了?”   “不生气”   他真是从来不顾忌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都是随心所欲,从这一方面来说,他们这样偶尔的亲昵仿若真的亲密无间。傅云霁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谈什么责怪生气,他没有给过任何承诺,只是她自己受不了一心期望落空,或许他从始至终都未有改变,都是她强求了“你快些起来”   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起身,如今他身份何等尊贵,若他们这番动作被人看见了,十分不妥,傅云霁却是很顾忌会对他不好的事情。好在他不做多说,只是起身时顺便拉过了她的手,一起往桌子边过去坐好,又亲手为她盛了莲子百合银耳雪梨汤,放到她面前“快吃”   小小吃了一口,莲子百合软糯,银耳雪梨清爽,甜味不重不淡刚好,也不知是这汤适口,还是心结有所缓解,傅云霁吃着倒是开了胃,他从旁看着,拿着调羹无声笑开了。   当日他自是在傅云霁这里陪着用了晚膳,夜幕降临了才要离去,傅云霁一直送他到院子门口。她这些年都是深居浅出,鲜有出去的时候,从前顾及可能会给他带去什么不变,自然不会往外跑,后来知道这地方都是他做主的,他也不拘着她,只是她没那份心。本来是送到院子门口为止,傅云霁还未转身,又被他捏住了手腕   “正是金桂开的极好的时候,香味浓郁,最为怡人,这晚间观赏,就是这花香,也别有风味一番,不若一同去吧”   听着这话,方才来向他禀报了什么事的掌声抬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傅云霁便知又是他一时兴起,可他向来对公事毫不懈怠,日常忙碌即便傅云霁不知事也有耳闻,难得有空闲的时候,像今天这样大半天的时间都耗在这边陪她做些闲事,实在不易,傅云霁再有多少不安幽怨,心中所有的感动也不会作假,她想是想多和他在一起,可不能说出来也不能挽留,还有很多事在牵绊他,要不是非他不可,掌事也不会来催了,哪知他竟要抛下那些事陪她去赏花。她该多体贴,多懂事些,既然看准了掌事的眼色,只消劝说两句,也能做足样子,若他从善如流,她也能搏个好名声,只是,她管不了那些事的,好坏名声与她何干,她在意不了那些事,她只在意他,既然他说了,她的欢喜开心便是在这一时,没什么不好的,她也总是依着他的。   “好啊”   傅云霁笑起来了,眼睛亮晶晶的,难得的有些俏皮样子,那种开心是由心而发的。那句话只是冲动,在她安静的要转身回去的时候,她一直乖觉听话,但她表现出的对他的那种依恋真真切切,那种感觉,被她全心全意的依恋着——在她孤身一人的时候,没有其他的交心信任的人,没有另外的可以归属的地方,不愿走出这个院子,却只愿意在这里等着他,这样的一个人,叫他也越发摸不清自己的心思,至少到现在为止,她并不是他计划之中的人,也没有多少利用的价值,为她做的那些安排,举手之劳,但他总会不自觉的惦记过问,她在身边长了,在不知不觉间,竟然上心了。金桂在这庭院内外到处都有种,那边的事情这下耽搁了估计又得忙到深夜,可他就是任性了,想与傅云霁多在一会儿。   夜间风冷,吩咐阅映去为傅云霁取来了斗篷,等她系好了,两人才一同出去,他又吩咐了侍女跟掌事都不用跟着,接过风灯自己掌,带着傅云霁往花园的方向去了。掌事看着两人走远,才傅云霁略略落后着他一点,但在隐约夜色中,两人有种相互依偎的感觉。傅云霁是在殿下的庇护之下,才能得到今日的安逸生活,若是殿下真的有那个意愿,傅云霁理该也心甘情愿,可殿下对她,并不是那么轻易的,这些年都没有对她再进一步,这种看重至少从现在来讲,对她也是好事,只怕未来变故太多,毕竟看了这些年,傅云霁也不是个会惹人讨厌的,掌事对她难免有些恻隐之心,只是如果她对殿下产生的影响太大,甚至有可能会影响殿下,这就不是殿下看不看重她,或是掌事觉得她怎么样这样简单的事情了。   他行进间微微侧身朝前为傅云霁挡了风,傅云霁披着斗篷身上也不觉冷,只是手上惯常是凉的。   像是不舍这美好夜色,风声渐渐停息下来,入了花园,树影婆娑,只他手中的灯笼,轻轻有些晃动,闪烁起树影来。这边密集的种了大片的金桂,香味浓郁,掺杂了蜜糖一样的味道,沁人心脾,傅云霁不由得深深的吸了口气,就见他提着风灯往那桂树上就近一照,花团锦簇,密密挨挨的细小的花朵,枝叶间很是繁茂。   “明日叫人来收些回去做桂花糕、桂花糖,便是这新鲜正盛的味道最好”   不是他会注意的事情,糕点什么的也不见得他多爱吃,多说那么一句,也只会是为她,傅云霁不置可否,伸手往那些小花儿上轻拂了一下,才说   “有点可惜了”   “物尽其用,怎会可惜?”   只是轻拂了一下,手上便沾染了香味,傅云霁没有反驳,抬手在鼻下一嗅,吃下这香甜滋味,不知道是不是五脏六腑中都有甜蜜。她就是有点贪那些甜食,吃下去心情也能舒畅许多,幼时吃不到的,现在都要补回来。      ☆、第十六章      不过几日,傅云霁就有新鲜的桂花糕和桂花糖吃,傅云霁特意询问来送的下人,有没有给他那边也送过去了,下人答是照吩咐是全部往傅云霁这边送来了,傅云霁只是拿出来一碟品尝,食盒里还有许多,一想便让那下人给他送些过去,倒是伺候着的侍女说话了“姑娘挂念殿下,何不亲自给殿下送去,想必殿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一边说话,一边偷偷抬眼瞧她,那语气之中的尽心讨好似乎更像是一种诱导。拿过桂花糕的手指上沾了细粉,阅映适时递了丝绢过来,傅云霁看了阅映一眼,接过丝绢仔细的擦手,阅映到傅云霁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原先傅云霁一直没有什么贴身侍女,该妥帖的事情,都被打理的妥妥帖帖,她自个儿能做好的,也不麻烦别人,直到掌事突然送了阅映过来,傅云霁以为是因为掌事越加繁忙,只是她不惯与人亲近,贴身侍女也就是每日多见了几面,阅映性子开朗,爱笑多言,还带着些少女烂漫,对着傅云霁也有不掩饰的热情,但傅云霁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更是有许多不解隐隐尴尬,一头热的事情当然维持不了多久,渐渐的阅映便知道,傅云霁不为难人,也不见得有多好相处,往后阅映在傅云霁面前便收敛了许多。可是这几天,阅映似乎又起了某种热情,还与之前的有所不同……   “也好”   傅云霁兀自沉思,阅映面上已经泛起些许失望,不料傅云霁就在这时答应了,阅映顿时扬起笑来“厨房的一直为姑娘煮着汤羹,不若也带上一些?”   这句询问中已经带起了三分雀跃,傅云霁又看了她一眼,而后点头。   这日日头好,却是风大,傅云霁看着干净的庭院——夏日赏莲的瓷缸已经搬走了,摆上了几盆的矮松;落叶也有人日日打扫。不单是阅映,这庭院中打理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分明那时他说,要傅云霁做个近身伺候的人,现如今傅云霁不在他身近了,他还遣了那许多人伺候着傅云霁,也不知算个什么道理。   身侧的阅映轻唤了她一声,傅云霁回了神。一路过去,阅映显得很熟悉,傅云霁是不管束下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贴身侍女对往他那儿去的路这么熟悉了。阅映提着食盒很是小心,脚步不慢却也稳稳当当的,隐隐还有点超过傅云霁去的迫不及待。   已经有人通报过傅云霁要过来,掌事站在廊外迎她   “姑娘进去吧,殿下正等着”   看见掌事,傅云霁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意,微微侧身要接过阅映手中的食盒,哪知阅映一是一副要同傅云霁一同进去的样子,不待傅云霁说话,掌事冷冷出声“我等下人不得擅进,这东西姑娘亲自提进去吧”   公事公办的语气似是提醒傅云霁,实则是在警告阅映,掌事的一张阴沉面孔,往日阅映在他面前总不敢多言,可今日却急切了,摆出了哀求的模样   “姑娘……”   就像掌事自己说的,他们都只是下人,虽然掌事能统下人,但在主子面前,还是只有听吩咐的份儿,无论如何,傅云霁也算是主子,只要傅云霁开口,掌事如何再能多话。再有,掌事的语气委实不客气,阅映不信傅云霁心中一点儿不满都没有。可是阅映将她这些心思都清清楚楚的转在眼睛里,或许她已经尽量收敛,可还是叫掌事和傅云霁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你在此等候”   没必要虚与委蛇,傅云霁是不知道阅映受了什么撺掇,应对这些个居心不良的人,想来交给掌事更为妥当,既然已经带到面前了,那下面的事情,傅云霁也就不管了。说完这话,傅云霁不顾阅映,结过食盒,往屋里走去了,自然不会看见阅映的不甘,还想往前却被掌事一个眼神就唬住了。   房门开着,想必外头的动静里面全部听得见,傅云霁一想,还是在门上敲了两下。他正在书桌后面忙碌着,一侧窗户大开,日光倾泻进来,傅云霁没有出声打扰,就在一旁站定,他仿佛没有看见一样,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却比之前加快了几分。傅云霁不好一直盯着人看,转了目光,朝窗外看去,日光明晃晃的,照着窗外那片仍旧青葱的草木,看了一会儿,反倒是发起呆来,不由打了个哈欠。   “怎么,困了?”   转回目光去看,他已经停笔了,微微挑眉看向傅云霁,又看着傅云霁手里提着食盒“竟会想起给我送东西来,实在难得”   语带揶揄,他有些懒散的站起身来,想来是在这桌签劳累许久了,看他这样,傅云霁还是没说出“是有人想我送过来给你”这样的话说出来   “忙完了吗?”   他已经走到面前,低头将傅云霁手中的食盒盖子掀开了一点儿,边回答“还早,不过也该休息一会儿了”   这是在说傅云霁来得及时。傅云霁笑起来,也好,至少来看他,她很乐意,他也是高兴的,那就暂且不管其他人其他事了。   两人就近在窗边小几旁相对而坐,傅云霁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摆好,又将食盒放在脚边地上。他已经捏起一块桂花糕在鼻下嗅了嗅,花香浓郁,只是他不爱食甜,只小小尝了一口——果然有些太甜了,不过就是傅云霁喜欢这样的滋味,厨房都是按傅云霁的口味做的,还是他亲自的吩咐。好在只是小小一块,吃下也不会太觉勉强。傅云霁已经舀好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正好给他解腻,一手捏了调羹吃了一口,绿豆百合汤,很是清爽,去燥润肺,清心安神。看着他手上沾了桂花糕的粉面,傅云霁拿了随身的丝帕给他,他歇了手中的调羹,将丝帕抖开,一方雪白丝帕,上面一样也无   “怎么没绣点什么?”   这话有听到傅云霁耳里,倒叫她有些羞愧了,她自小就没学过女红,连绣花都不会,他不知晓这些女儿家的事情,就凭傅云霁原先那种状况,女儿闺中事,怎会有人教她,至于后来,他全权管了傅云霁的事情,他一男子自然也想不到这些,突然提起,傅云霁不自在的偏了头,小声说“我又不会”   他突然笑了,本没有说她女红手艺的意思,只是看她丝帕上空白单调,下人中有的是绣工好的侍女,若她想要,吩咐一句就是。不过回想一下,他那句话,的确有些意欲不明,不怪她会误会。   “是那贴身伺候的照顾不周,这些琐事,你自不必说,她也该按照你的喜好意愿办妥了”   喝了口汤,他话锋一转,目光朝窗外一瞟,傅云霁也随着他转头去看,外头只能看见日光透漏下的草木掩映,可傅云霁知道他看向的方向,隔得不远,阅映必然还在门外廊下等着。   “她……”   要说阅映那般,表现的越加明显,看见他傅云霁也明白了,阅映该是对他有了点倾慕的心思,可那种突如其来的表现出来的倾慕,本来应该是女儿家的美好的心思,即便是对他,傅云霁觉得理所当然,光凭他的身份,就不只有多少女子为之倾心——只是这种倾心并不单纯,缺乏了真挚,这边不是傅云霁所赞同的了,虽然她并没有什么立场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可至少,不应该是那种就算是她也看得出居心不良的人,但终归,这其中都掺杂了她不可告人的私心。   “为你换一个做事稳妥点的可好”   一碗汤喝完,他也不再碰桂花糕和桂花糖了,手指绕着丝帕的一个角,玩的不亦乐乎,慢悠悠的说句话,似乎心不在焉的。   前些年他在宫中尚不十分稳固,顶着个太子的名头,事事都得千防万防,担心派人伺候她会有人趁机浑水摸鱼,虽然她又呆又蠢的,倒不至于连自己都看顾不了,况且,就算养的她性子孤僻了些,却对他更加依赖,他也不愿有人来搅合,还是掌事提醒,傅云霁年龄渐长,没个贴身侍女不太合适,是这么个道理,如今他在宫中算是稳当了,就算有人想做点什么,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处理起来,也不会太棘手,这才吩咐掌事找了个刚入宫身家清白的小侍女,傅云霁性子闷,便找个稍微活泼点的,有个说话解闷的伴儿也好,掌事考虑的更细致些,仔细挑挑了个合适的,手脚不伶俐可以慢慢教,只要拎得清,对主子忠心,时间长了,傅云霁也会明白,谁让她最是心软一个,只是外表看起来不为所动。   哪知人心易变,轻易就被宫中的荣华富贵迷了眼,开始妄想起不该妄想的东西来。皇后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自从她知道太子在东宫里养了人,几次三番想要试探,奈何太子看的紧,都挡了回去,此举表现太子对此人多加宝贝,有了软肋的总比万事无所顾忌的让人放心些,太子将人带到宫中,虽说是看在身边更安心些,但也无疑将人置于微妙的危险境地了,只是皇后也不会轻率的断定,这个太子,可不是从前的太子了,心思深,皇后不敢轻视,太子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还待推敲。皇后万事都不敢不多想,有时反而容易被迷惑,能扰乱一下皇后,也不枉太子带着不知情的傅云霁演这么一出了。等吊的差不多了,再给皇后一个可乘之机,皇后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掌事选的人,对双方来说,都是能够轻易控制的,若是忠心,留在傅云霁身边就好,如若不然,处理起来也不是难事,最后看来,就是个脑子蠢笨无可救药的,只能成为皇后对他的一个小小试探。   他本不是善人,性子中的恶劣根深蒂固,对傅云霁的那些小小作弄,对他来说,都只算是小小玩闹,那对于他看不惯的人,自然是能为他们多增加点麻烦为好。当然,这么点儿事是没必要让傅云霁知道了。此次傅云霁倒是有些让他意外,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那侍女的不对劲,还不动声色的将人送到他这边来处理,这点心思玲珑,他乐于看见,只是,如果太多事情她看清楚了,还必得压抑下去,面上不显露出来,本来这种挣扎,也能让他看得有趣,只是现在想来,他就是不太乐意,还不免遗憾。   “不必了,身边我能做好的事情,不用劳动他人,我也不太习惯”   若是贴身的侍女心思都不安分,对他产生些旖旎意想,不如不要,傅云霁自己一个人也挺好,她得到的照顾伺候已经够多的了   “你不爱吃这个,我还给你送来,是不是算不解人情?”   自嘲一笑,傅云霁心中有点堵得慌,捏起块桂花糖吃进嘴里,怎地嗓后泛起一阵苦味。看她的模样,他更不乐意了,别别扭扭的尽是不舒服,也捏起一块桂花糖送进嘴里,泛起的过甜的甜味叫他小小皱起了眉头,有些含糊道   “只是不常吃,偶尔吃吃也不错”   傅云霁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他这般本不喜欢仍还勉强,脸上那点勉为其难还故作镇静,真是难得一见,倒比他看似谦和的高深莫测的笑着让人亲近。   “你是在看我笑话么?”   桂花糖的甜味久久不下,茶盏还放在书桌上。掩下皱起的眉头中那点微微的嫌弃和不适,随即又是云淡风轻的自得模样。曲起一只手肘支着下颌,还似真似假的问了这么一句。傅云霁抿了下唇,不言语,起身去书桌上端了茶盏过来,一探手,盏璧上还是温热的,又走回来,递予他“我哪里笑你”   只是我自己心里不安定,恍恍惚惚,惶惶恐恐,就是你,你不给我安定。傅云霁说不出来,只得自己闷着,她的千思万绪,只望他知道,又怕他知道,有了念,便有了怨,翻来覆去,与他有关,又与他无关。傅云霁摇摇头,暗自叹了口气 ,说不出口也好,至少现在他们这样,彼此身边,都有个合理的位置。   “你不爱吃,我又带回去,我爱吃”   说着,将桌上的东西又收拾进食盒里,只留下汤盅,正好也给他腾出了摆茶盏的地方。他就端着茶盏听她说话,这时才呷了口茶,喝着茶,却不动声色的抬眼瞧着她。从总是闷声不吭,到在他面前可以熟稔的交谈,傅云霁的改变,或者说是她心中隐藏下的东西,说不出口的话,他从来看得清清楚楚,到了现在,就连他也不能再那么简单的对待她了。   “便再喝点汤吧”   “好”   他放下茶盏,点头应到。   那方素白的丝帕被他留着了,不日傅云霁就收到一方绣工极精致的杜鹃花的丝帕,栩栩如生,傅云霁瞧着喜欢不已。叫阅映的侍女从那日后就不再见到了,傅云霁和他说不再需要贴身伺候的侍女,他没说应不应,可掌事也没带新的人来,傅云霁就当他答应了,一个人,吃了那些桂花糕、桂花糖好几日,天气也越发凉了。      ☆、第十七章      边境又不太平,五年前张小将军突然失踪,生死不明,外族蠢蠢欲动,好在张小将军险象环生,平安返回,外族对张小将军忌惮颇深,变成对峙之势,而皇帝亲令钦差肖术也已坐镇边疆,一时军心整齐,民心安定,外族不敢妄动,这一胶着,便是五年之久。   攘外平定之策是当今皇帝一直的坚持,近年多有费心,即便是想扶持肖术,也未对张小将军威胁太甚,所以在边疆镇守军中,仍是以张小将军为尊,只是明眼人都认得,盛宠在何处,在何人,自然不敢对肖术轻视了去——这只是对外,而内,皇帝对张家一直都是打压之势,但张家立于朝堂得势多年,并不是朝夕便可撼动的,当时张小将军平安的消息一传回京城,张家上下一改颓败之气,太子伤愈之后,皇后也逐渐好转,因着牵扯到谋害皇储的阴谋,太子杀害学子一类的传言自然不再沸沸扬扬,只有不了了之。   本以为张家和太子有机会趁势而起,但之后却一直都在避让,张国公容忍宫中来人一直在府中停留并还好生招待着;皇后以休养祈福为由吃斋念佛,后宫之事,多有宽宥,一直未旁落的掌后宫之权竟还分给苏贵妃协理了去;太子对亲上愈加恭顺,多显孝心,对皇帝之前的禁足冷落没有记恨之心,还说大难不死,更知亲情可贵,更是加倍珍惜还能在父皇母后膝下尽孝——从前太子纯善,才情斐然,意气风发,但少年心性,缺了磨难,少些沉稳,但经此大劫,有了真正的成长,皇帝也不禁夸赞太子更加懂事了。至于朝堂之上,张国公为首的张家一系也沉寂下去。   一开始皇帝当然难以放松警惕,不想受一时迷惑,可是五年过去,边疆上张小将军对肖术未曾表现出半分怨怼,京城中张国公应酬交际少之又少,来往不再是达官贵人,多有闲散舞文弄墨之辈,在此倒与太子越发志趣相投,皇后和太子皆是安分守己,只见风平浪静,反之是二皇子一派风头越劲,苏贵妃在宫中更是可见强压皇后一头,朝堂上也有独大之势,特别是四皇子的明显偏向,加上皇帝的有意放任。只是二皇子一派行事逐渐不知收敛,嚣张过甚,已经惹出许多难以平息的怨言,二皇子一派当然不愿这些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自然要想尽办法蒙蔽皇帝的耳目,首当其冲便是易源阜,易源阜站到台前,代表了易家,易家势力嵌在朝中,始终不容小觑,为人忌惮,而易源阜身为帝王谋士,几次三番左右皇帝的决定,这样的人,不在自己一边,便是莫大的威胁,二皇子一派试探性的对易源阜先礼后兵,都被他轻易化解。   易源阜看似是皇帝宠臣,但皇帝心中到底怎么想,对二皇子一派,对易源阜,都是做足了心知肚明又视而不见,在位者,更想的便是纵观全局,尽在掌握,任尔乱斗,唯我获利,帝王之术,讲的是制衡之法,关键点在于,平衡点是握在皇帝手中,至少到目前为止,皇帝仍然自信,自己手握平衡点。   皇帝年岁渐长,身体每况愈下,却更加荒淫无度,与后妃美人夜夜笙歌,苏贵妃为捧帝心,亲自搜罗了许多貌美年华的少女,胡闹起来更是不避几女共侍,苏贵妃推荐的道士丹药越加受皇帝青睐,即便身体已被酒色掏空,皇帝一颗丹药服下去,便觉飘飘然,于女色一事更是得心应手。   太医一看便明白,却不敢直言,忠言逆耳,皇帝半点听不得,有一言官死谏,皇帝怒而下杀手,无人再敢言,唯一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易源阜却甚至连一句劝诫都没有,在二皇子一派有意煽动下,朝中多有看不惯他的,如今更是质疑他的德行。易源阜只为能多活些时候,名声之类皆为身外之物,皇帝也料准无论往他身上泼多少脏水,他只能无意计较,不然他之前做的,都前功尽弃。   投身之前就明白,陷入皇权的泥沼中,就再难脱身,那时为了让易老安心,易源阜也不得不如此,反正他命不久矣,可这种煎熬还是让他感到心力交瘁,十足的厌烦。当今的皇上有过抱负,也有过作为,可如今,却着实是称不上是一个明君,这样的蹉跎,易源阜看不到出路,而易老已是风烛残年,坚持不久了,也是临死,易老又开始翻来覆去的烦恼五年前向皇帝投诚是否正确,想保住易源阜的命却已经力不从心,如果易源阜也不久将去,那易家危矣。   在宫殿外等候良久,凌冽的风夹带着朔气,易源阜身体受不住,脸色苍白,咳嗽不止,脚下虚浮,却还是坚持着站的稳稳当当的,不露弱半分。易源阜体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据说是自小便有的先天不足的毛病,最需要好好将养着,但是皇命在身,这寒风不歇,再怎么不适,也只能安安分分的等着。终于有太监出来了,要走近了才小跑两步,笑眯眯的,却没有多少恭敬“劳公子久等,不过我们娘娘正陪着皇上,皇上让您先回去吧,之后再等召见”   又咳嗽了两声,但易源阜神色平常,没有半分起伏   “有劳公公”   苏贵妃身边的人,传个话的脚程也格外慢些,若不是因他体弱怕他再站下去当场便一命呜呼了,恐怕还有得等。根本上奈何不了易源阜什么,只有在这些小事上给他找些不痛快,不过从未见过易源阜失态的样子,即便是这样算得上不加掩饰的示威羞辱。   家奴只得守在宫门外,易源阜得一小太监领着出宫,传话太监看人走远,发出一声不屑的嘲笑,朝身后的侍女太监看了一圈,语带威胁   “这易公子是自个儿愿意在外头站那么久的,明白吗?   “小的明白”   一众侍女太监唯唯诺诺,低头应到。   易源阜脚下发软,要走稳都实在勉强,可那领路的小太监脚下走的飞快,时不时还要转头催促易源阜   “公子走快些,天色不妙,恐怕是要下雪了,公子要是受了雪冻,如何得了,奴才怕是万死难辞其咎”   多有不耐烦,易源阜不言语,倒是想起从前多次给他领过路的那个小太监,总是带笑,与易源阜说话,也多是敬仰尊重,可后来听说是办事不利,受责给杖毙了,也是从那时起,宫里便多了许多狗仗人势的奴才。易源阜掩口咳嗽,唇边的那一丝嘲讽自然没给那小太监看见。   不想真没走几步,天上就开始飘雪了,今冬初雪,洋洋洒洒的逐渐大起来,眼见的路上都铺了薄薄的一层白,小太监颇有些不满,埋怨的又催促了易源阜几句,脚步更快了,雪天路滑,这小太监只想着尽快将人送出宫了以后赶回去避雪取暖,越发不在意易源阜是否会出个什么意外。易源阜将手拢在衣袖中,也不想耽搁,他这把身子,禁不起耽搁,尽快出宫为好,只是他已经力竭,脚上开始打颤,脸颊手足都是冷冰冰的,而吐露的气息却越来越粗重炽热,果然,脚下猛地一滑,易源阜直直磕下去,失去意识之前,易源阜只觉得耳边骤然响起的小太监的叫喊真是太过聒噪,又看见急急跑到自己面前来的人脚上穿了双红梅映雪的绣鞋,不是宫女,是哪位公主?或是哪位嫔妃?   意识渐明,所处之地很是温暖,耳中听见的对话也清晰起来,其中一位的声音有些熟悉,挣扎着睁眼一看,不正是那位为他诊治过多次的太医院首在为他诊脉,看他醒来,太医凑上前来“公子可算醒了”   又回头向人禀报   “太子殿下,公子寒气入体,体弱难以承受,醒来就好,再多做休养”   太子?易源阜心中一凛,便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太子俯身制止“易公子快些躺好,不必多礼,服了药好些了再起身不迟”   “谢太子殿□□恤”   易源阜微微颔首,对太医道   “劳太医费心”   太医连忙拱手称不敢,太子追问   “太医,易公子的身体当真无碍?”   “回殿下,只是身弱,多做些休养就好”   皇帝下令,一定要对易源阜的真实病情守口如瓶,半点不得泄露,不然便是杀头的罪过,身为太医院首,多次为易源阜诊治,而易源阜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坚持了这些年头已快接近极限了,可以说全凭这人意志坚定过人,若是轻易松了念头,真的是回天乏术。幸而太子并没有多问,太医退到一边,侍女搬了圆凳到床边,太子坐过去   “不必拘礼,说起来,按理吾还应称易公子一声表兄,表兄便暂时在我这宫中好好休养,太医照顾着,也能多叫人安心一些,幸好吾正巧路过,不然……至于那领路的太监,伺候不利,吾已经下令将之处置了,也算是给表兄一个交代”   “殿下言重,多谢殿下”   原来是太子路过正巧将他救了么,可他明明是看见了一双女子的绣鞋,难道是他看错了,那真是太子的侍女,只是较受宠爱。不动声色的迅速巡了一圈,这屋里只有两位侍女。站在垂帘之外,不像近身侍女,只着了普通宫女的衣裳,那样的鞋子,她们万万是穿不了的,那到底是何人,与太子又是什么关系?   对易源阜眼中的思索,太子了然,只做视而不见,易源阜不用知道到底是谁发现了他,只用知道是太子救了他,那小太监非死不可,并不是因为什么伺候不利,而是因为见到了不该见的人。   今日的事情,实在太过凑巧,竟然有个小太监以太子的名义将傅云霁引了出去,傅云霁院子里也没有旁人,只他安置在傅云霁身边暗处的人没有打草惊蛇,一面传了消息给他,一面紧随着傅云霁,倒是后来傅云霁自己说,她熟悉的地方不多,走了一段她就有些警惕了,询问了两句,那小太监回答得模棱两可的,翻来覆去就是说太子的意思,只是她不知,那时候她已经出了东宫了,那小太监专领她往人少偏僻的地方走,巧的是,给易源阜引路的小太监为了将人尽快送出宫去,尽挑近路,离宫道较远,便只有下人们偶尔走,主子们一般都不会走的,两方就这么遇上了。   趁着傅云霁上前去救人,引她出去的小太监惊慌逃走,暗里的人不敢离了傅云霁,也看出晕倒在地那人是易源阜,更何况,当场还有个外人在,不得已暗处的人还是现了身,暂且将另外那太监打晕了,雪里天寒地冻,莫不说那个晕倒的,傅云霁也是个受不得寒的,该先把人带回去,可那晕倒的太监也不能任由摆在这里,好在另一人传了消息一路顺着也追了过来了,两人对视一眼,之后便一个扛起易源阜,并带着傅云霁往东宫回去,而另一个,拎着那太监去暗中看住,再听候处置。   能救下易源阜,也算是意外之喜,傅云霁也是安安稳稳的回来了,只是这背后暗中小动作的那些个人。皇后才试探过并且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只有二皇子风光无限越发看不起太子,样样轻视,找到机会便做些落井下石的事情。傅云霁在东宫中安稳度过的这几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还是全仰仗太子庇护,如今对外太子势弱,就有人按捺不下了,首先便是对太子身边的人下手,光凭傅云霁对外的身份,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一探太子的态度如何,还能杀杀太子的威风。   皇帝去了苏贵妃宫中两日,罢朝两日,到现在还未出来,不知是醉生梦死、花天酒地到了何种程度了,那女人在皇帝耳边吹什么风,皇帝定都会一一应了,才弄了这么一个低劣的手段,想来皇帝也乐得顺水推舟,太子身边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皇帝还看不在眼里,就算是死了,太子又能如何。   是他将傅云霁至于这种境地的,一个看似备受太子宠爱,实际却可以是无关紧要的女人,往后她或许还要遭遇更多,还要被他利用更多,那些心怀不轨的太监侍女,杀了一个,往后也还是会有的,至于跑了的那个,跑回去报信也好,易源阜进了东宫的事情,传的越快越好,越多人知道越好。   太子已做好安排应对,只待皇帝来问,不料另一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快马加急传来边关警报,外族骤然发兵攻打边关,来势汹汹十万火急,苏贵妃的宫人拦不住带着一身烽烟战火之气的送报之人,皇帝终于顾不得寻欢作乐了,消息才到皇帝面前,也就到了太子耳中,彼时太子还坐在易源阜的病床之前,太医刚好端了熬好的汤药上来,来人只是附在太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太子便不复先前的谦和模样,眉峰一凛,面色先出几分凝重来,太子亲自将药碗端给易源阜,不待他说什么,太子便又道   “表兄恐怕是不能安心养病了,一定要快些好起来才是”   “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太子不会说什么具体的东西,只是含糊的表明一些他知道了也不突兀的情况“宫中来了急报,是边疆来的”   来人一路急令,动静不小,恐怕现下宫中已经各种猜测传的沸沸扬扬了。太子清楚,但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外族虎视眈眈已久,而今皇帝老而无用,正是机会,再加上边疆若有张小将军严防死守,外族是为忌惮,可又来了个肖术,两人嫌隙不消,便可趁虚而入。正是这内里不再严丝合缝了,从外便有了破解之法。   聪明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太子只说了一句,易源阜便能想个大概,的确不能安心养病,不仅是他,怕是皇帝只要走错一步,天下都不得安宁,念及此,易源阜将药汤一口喝尽,起身整理衣裳,太子也不做阻拦,太医并一众下人只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表兄身体抱恙,量力而行为好”   量力而行,如今易源阜身处困顿,皇帝时时防范,二皇子一派明里暗里的找他麻烦,这般境遇,倒与太子一边差不多了,但这便是太子想要的结果,既然身陷皇权泥沼再难脱身,当易源阜在皇帝手下再找不到出路,便会开始考虑别的人,毕竟他虽然命不久矣,但他身后的易家可不愿就此败落了。这话中的暗示,太子相信易源阜听得明白。   果然,不一会儿皇帝身边的安忠福便来请易源阜过去了。易源阜是智囊,排忧解难之首选,皇帝用人而疑人,功利之心表现的太明显,哪里聚的了人心,年纪越大,也越糊涂了,禁不起身边人随便的煽风点火,暴躁又冒进,比起什么为皇帝效忠之类的鬼话,易源阜比较担心天下安危。   向太子告退,临走隐晦的朝太子看了一眼,太子话中的意思,容不得易源阜不多想,外头皆传太子为谦和温文尔雅的学者,满腹诗书才华,却不通治国之策,可是从第一次接触,易源阜便直觉这个人全然与外头传的不同,能感觉得到的气势和魄力,甚至可能有许多易源阜不知晓的心计手段,太子储君之位,应该是当之无愧的。一时心思流转,易源阜没发现,旁边的安忠福也是飞快的看了太子一眼。      ☆、第十八章      匆匆诏令了几位权重大臣入宫,皇帝也瞒不住边关战事的消息。自从皇帝继位以来,忧患几年,而因国力强盛便享于安逸,皇帝自命安世明君,盛世之主,越加自得,却是不懂这是先几代帝王励精图治才积累下的盛世。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外族蛮夷,国小势微,但是狼子野心,找准机会便会一口咬住猎物的喉咙,就算忌惮余一时的强盛不动,却在时刻准备着下手。边境上镇守的军队是一直警戒防范着的,特别是近几年来外族蠢蠢欲动得越加明显,边关稳定,皇帝才得以高枕无忧,这么多年的高枕无忧,皇帝万万不想毁于一旦,他最在意的,便是一个盛世英主的称号,不愿开疆扩土征战四方,只要守得这天下太平。   从前的雄心壮志,渐渐被安适享乐的生活消磨成只看得见眼前的太平了,皇帝以为,不动张小将军,张小将军便能好好的镇守边疆,肖术有一腔金戈铁马的热血,便能好好精忠报国。而今的危急,是皇帝最不愿看到的,他只想尽快的妥善解决了,这一群享朝廷俸禄的大臣,此时就该相处个办法来,再不然,易源阜怀才为君所用,便是用在这个时候。   大臣们与皇帝关在殿中议论了好几个时辰,皇帝又急又怒,摔了好几次东西,茶盏折子,连在外头候着的太监都战战兢兢的,后宫不得参政,苏贵妃像是被盛宠迷晕了头,派了好几拨人来问,最后竟还亲自送了参汤过来,殿外太监又怕又为难,跪在地上边磕头边一叠声的说好话告罪,可就是不敢让开,也不敢进去禀告,苏贵妃横眉冷眼,近身侍女趾高气扬的骂人,结果殿内皇帝又发火摔了茶盏,那侍女才停了骂,犹豫畏缩的去看苏贵妃,苏贵妃也不敢太过造次,恰时安忠福从外殿出来,朝苏贵妃行了一礼道   “这些个小奴才蠢笨,说了惹贵妃娘娘不高兴的话,可里面皇上正在和大人们论事,实在是不方便,贵妃娘娘先行回宫,娘娘的心意,奴才会找机会代为表达的”   安忠福是皇帝亲侍,苏贵妃不敢轻看,人家这样好言好语客客气气的,苏贵妃也只好礼让三分,再说,安忠福说的在理,先前苏贵妃心急知道消息,的确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现下听了里头的动静,再听安忠福这么一说,才惊觉自己的冒失,实在欠妥。   “那就有劳公公了,多谢公公”   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亲自递给了安忠福,苏贵妃立即做出了娇弱怜可人的模样,只为忧心皇帝。安忠福躬身垂目   “娘娘这话折煞奴才了”   等苏贵妃娉娉婷婷的走了,还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还有些腿软,看见安忠福把食盒往旁边递,忙跌跌绊绊的站起来去接   “拿去火上温着,等下还要给皇上拿进去”   安忠福吩咐了一句,小太监又赶忙应了下去了,安忠福回头扫了殿外候着的下人们一眼,声音有些冷硬   “皇上现下可没那个闲心见什么人,当差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应付着,若有什么差池,记住,脑袋可是自个儿的,保不保得住全看自个儿”   一众下人唯唯诺诺的应了,安忠福折身又朝外殿进去。   “蠢货”   皇后呷了口茶,朱唇轻启,只有这一句冷冷嘲讽。   “那苏贵妃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巴巴的往上凑,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以为她那狐媚妖术还好使?”   芳梧更是毫不留情的刻薄,大为不屑,不过字字都说到皇后心上了,皇后从来都对苏贵妃之流看不在眼里,只会依附男人,勾心斗角的争宠,以色侍人,还当做是多大的荣耀,可悲而不自知,最后怎么死了都不知道,就这样狭隘的女人,何以能教出君临天下之王者。皇后不自觉的是,她自以为是基于苏贵妃而对二皇子的轻鄙,其实是她手中握有的绝对优势让她有恃无恐,先一个死了,来了一个厉害的,虽然不好控制,但更能满足她的野心,那人的种种表现,让她忌惮着,却也有着胜券在握的兴奋。   “不过娘娘,那殿里面的事情,真不用探听一下?”   “不必,该知道的,马上就能知道了”   这种隐藏不了的消息,皇帝的决定受到的影响越多,顾虑也越多,就算皇帝心中有了决断,却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决定的事情。况且,张小将军传回来的消息,绝对比从皇帝口中听到的可靠得多。现下重要的是,过程不论,只要结果是他们想要的,皇帝忧国忧民,龙体有恙也是难免,既是天意,就应顺应天意而为。   天愈凉,边疆苦寒,战事紧迫,唯望幺弟平安,建功立业,助成大事。皇后转了转腕上的佛珠,对佛祈愿。      ☆、第十九章      雪越下越大,一夜未停,视野间都是银装素裹一片。怕窗边的杜鹃花受了冻,傅云霁早早就把花盆端离了窗边,放到内室桌上去了,东宫里都修了地龙,屋里很是暖和,傅云霁怕冷,缩在屋里安逸。雪堆的厚了,午后就有下人到院子里来扫雪,傅云霁探身出去看了一会儿,脸上都冻僵了,领头的赶紧过来劝傅云霁进屋   “这天寒地冻的,姑娘快些回屋去吧,可别冻坏了身子”   “怎地冷成这样,好像都没经过这样冷的冬天”   拢在袖中的手指也冰凉凉的,背对着的屋里的暖气烘着背上。说话间,吐出来的白汽一团连着一团。   “今年冬天是要格外冷些”   那领头的边说话,边忍不住跺跺脚、搓搓手,在外头呆的时间长了,露着的地方都冻得红彤彤的“天太冷,雪也不见小,你们暂且不必扫了,都回去烤烤火、取取暖”   听她这话,那领头的愣了愣,有些犹豫的看向傅云霁。这种鬼天气,谁不想好好的待在温暖的地方,只是做下人的,只有听命的份儿,哪有那么多的安逸好享,失了本分,被主子厌弃,得不偿失。   “无事,你们听我的,不会有人责怪你们的”   又朝那领头的说了一句,接着傅云霁扬声对院子里正在打扫的下人们道“都回去吧,天寒地冻的,可别伤了身子,不必扫了,都回去吧”   下人们的动作都停下来,面面相觑,又同时看向领头的,领头的看了看傅云霁,半晌才行了一礼“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说完回头挥挥手,下人们也都行了礼谢了恩,而后一起退了出去。傅云霁折身回屋,赶快关紧了门,倒了杯热茶喝下,屋子里笼得热,虽然暖和了,但久了容易燥,傅云霁感觉嘴唇干得起了些细皮,有些轻微的疼,又喝了几杯茶。   即便是天冷,每日给她送汤羹补药的都不会迟,食谱方子都是由那老大夫开的,老大夫按时来给她诊脉,事无巨细的询问,衣食住行都要给她叮嘱好了,下人们更不敢怠慢。今日的汤羹却送的迟了,怕是因为雪太大,外头院子里静悄悄的,不时有积雪坠落的声音,恐怕是要把树枝压断了,怎地雪这样大,怎地天这样冷,倒像是有什么预兆似的。脑子里才冒出这一个想法,傅云霁立刻便掐断了,不好的想法,不想为好,可偏偏就惴惴不安起来,烦躁的不知如何是好。他就是这时候带着人来敲门,没等傅云霁应声,他就推门进来了,目光寻到傅云霁,说道“雪太大,外头冻得很,便不等你应门了”   他的发间肩头都落了一些雪,抬手扫了扫,又解下缀银白滚边的深色大氅,跟随在他边上的掌事已经关好了门,上前接过他解下的大氅。傅云霁迎了上来,好在茶水还热着,倒了一杯给他递过去,这时候看见他冒雪而来,先前的心思顾不上,只担心他冻了冷了,千万别生病了才是“快喝口热茶暖暖”   小小的茶杯,从手心里一直暖起来,也不知道有意无意,傅云霁要收手时,他轻轻捏了捏傅云霁的手指,掌事还在旁边站着,傅云霁不由得脸颊一红,眼神都有些慌乱了,他底底笑了一声,傅云霁更是有些尴尬,偏偏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砖头看向掌事“我也给你倒一杯茶吧”   就算只看掌事那么多年来对她的照顾,她也是真心相待,更别说傅云霁对掌事从来敬重“姑娘不必麻烦了”   掌事从来不卑不亢的态度,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显出些惶恐和卑微来,这种态度,影响得在他面前,掌事对傅云霁总会拘束几分。   “你还有心思体贴别人,不如再多体贴我些”   说着,把喝完的茶杯又递还给傅云霁,他只是朝掌事稍稍睇了一眼,掌事便躬身退了出去。掌事算得上他的亲侍,许多事情交给掌事他也不疑心,只是他的态度始终有些奇怪,特别是进宫以来,他对掌事越发不假辞色,甚至是冷漠相对,可掌事还是对他一直恭顺有加,傅云霁看清这些事情,却不明白是为什么。   傅云霁拿着茶杯发了个愣,他便抬起手用还没暖起来手背贴上傅云霁的脸颊,那手背还是冰冰凉的,傅云霁抽了口气,忙不迭的躲   “想什么呢”   摇摇头,他还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傅云霁只好转身去给他倒茶,他就跟在后面,施施然在桌边坐下,看见了傅云霁端进来的杜鹃   “还养着呢,不是这些年都没开花?”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傅云霁也朝那株日渐茁壮却还是不开花的杜鹃看过去,即便实在这深冬了,那株杜鹃还是给人以勃勃生机   “总会开花的——就算不开,也不开罢”   开不开花,已经没多少要紧的了,傅云霁虽有期待,却不执着,不开花也不见得不赏心悦目,只要看得高兴就好。屋子里温暖,方才他只是随意扫过的头发间,泛起了些微的湿汽,显得那一头墨发更加浓郁,他仿佛只是随口问上一句,并无多大的兴趣,但听见傅云霁的回答,他却微微怔了一下,看向傅云霁,傅云霁的眼眸里带着柔和的光,肤色白皙似雪,温润的像一块暖玉。她正是大好年华,容颜姣好,身姿绰约,一颦一笑,恰似春风秋月。他发现了她的这些好,也想为此驻足,多看一下,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沉迷于此,越想了断却越牵扯不清,他最不想的,便是她成为他前进路上的阻碍,可她如果已是阻碍,他会选择亲手将之铲除。   外头大雪下的不停,因着路上阻碍,迟了些送汤羹来的宫女朝这院子里进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手上提着的食盒摔翻在地,汤汤水水的在雪地里还蒸腾起热气来,眼瞧着在廊下守着的掌事和其他一众太子的随从,那婢女又慌又急又害怕,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请罪,不想摔得严重了,脚上一阵钻心的疼,根本使不上力,疼得眼泛泪光,雪浸透衣裳,也是冷极了。   掌事只是站在廊下看着,挥了挥手便有两人过去将宫女架起来了。掌事管人是一把好手,这东宫中的宫女太监无不对他敬畏有加,虽也有些心中不安分的,掌事收拾起来从不手软,赏罚分明,伺候主子不利,也将面临最严重的责罚,下人之间有流言,说是之前在这姑娘身边近身伺候的,就是因为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伺候不上心,就被掌事给处理了。宫女忙一叠声的请罪,是没想到今日竟然遇到太子前来,还在掌事面前出了差池,那一碗汤里的好料,怕是比哪一个奴才的命都值钱,更别说是这汤羹还是姑娘每日都要用服,可也是在不能怨人不小心,怪只怪雪太大,难免有些意外。被人架起来时婢女没忍住眼泪,一来脚上动就痛,二来害怕掌事责罚,惶恐不安。   “送她回去,再找个人给她看看”   听了吩咐,婢女便被两人带走了,婢女一愣,松了口气,掌事虽严厉,却不暴戾,今日是逃过一劫了,婢女不忘道了声谢,还未走远,隐约听见屋里传来问话的声音,正好余光可以看见掌事推开了一缝门,对里面答了些什么。是太子殿下么,侍女想,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从未得见天颜,还真想看看到底是何模样。一走神,脚上不注意又碰了一下,疼得一下不敢再多想了。   “没有人过来扫雪么”   又关上门,他回身问到,这院里雪积得厚了,他过来时就觉得行走不便。   “天太冷,这院里进出的人不多,就让扫雪的不必急着来扫”   稍稍抬眼,看着傅云霁,其实在一定程度内,她过惯了随心所欲,除却那些她掌控不了的事情,她的生活从小就无人过问,也就无人拘束,她养成了从心而为的性格,所以更容易随遇而安,她认定了一套是非对错,旁人难以影响更改,而这些年来,傅云霁虽然得不到她想要的海阔天空,实际过得就是个真正的深闺小姐一般,还没有那些个条条框框的教条规矩来束缚她,至少她是衣食无忧的,这些年的安稳,让她考虑不甚周全。   “雪不扫,通行难,今日只是摔了个婢女,你却喝不上汤羹了”   他似笑非笑,又意有所指。喝不上便喝不上了,傅云霁想这样说,她同样不在意,只是嘴唇有了细小干裂,不自觉的舔唇,喝了好些水都不见有用,每日滋补的汤羹断了,总会有些不习惯的。   她被娇养得越来越矜贵,而这些,都是他给的,是迷惑,也是诱惑。傅云霁习惯了他些微看似玩世不恭的态度,似乎任何事都是无关紧要,可心中有了绮念,就有了各种各样自以为的揣测,曾经他对傅云霁做过更加冷漠的事情,一度令她恐惧,可如今只是听他说这么一句,却让她比那些任何时候都郁结,心里不舒服极了。傅云霁紧紧的抿起唇了,她觉得难堪,觉得难过,又渴望他再说点什么,像以往那样,只需三言两语的逗弄,就叫她放开心怀。   傅云霁的不安应验了,她不知道那样算不算不欢而散,分明他一来,她就将烦恼抛下了,而他一走,却留给她更重的烦恼。将悲喜全都系于一人,莫大的冒险,太大的赌注,现下的平静已经摇摇欲坠,晦暗不明的将来,在冬雪中逼近。   起风了,呼呼的吹着大雪。他又披上烘得暖和的大氅,走入雪中,他面上染就了冰雪,完全消失了平常的和煦,他眼中有浓墨在翻滚——但所有的情绪,在踏出这个院子的那一个,全部归于平静,再不留痕迹,他自始至终没有停顿或回头。   林寒斋正候在院子外面,怀抱着暖炉,在墙檐下避雪,不知道来了多久了,见他出来,跟上前来,也不见礼,而是偏过头越过他朝他身后的深院里瞧着,饶有兴趣的问了一句“都不回头看看么”   他警告的瞥了林寒斋一眼,但林寒斋并不收敛   “是不敢,还是怕舍不得”   “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人各有命,物尽其用”   语气平平,却比这雪天还要冷上几分   “当真无情,比起留在这宫中凶多吉少,你该有的是方法保她安全无虞才对,你当真舍得?”   从来不屑纠缠于这样儿女情长的无聊事,今日林寒斋却一再重复,刨根问底。他知道林寒斋担心什么,他却不需要这样的担心,不再多言,他举步越过林寒斋,身后的下人紧紧跟上,林寒斋拢了拢怀里的暖炉,低头看路上被一众人踏过泥泞的雪,喃喃低语“可惜了,难得看你比我有人情味的时候”      ☆、第二十章      盛京大雪数日初歇,城外大军集结,整装待发。为首者,于骏马上,一身坚锐铠甲,有冷光照影,掩盖了他一向表现出的谦和之气质。   为攘外族,平定边疆,朝上争论良久,终是太子请命领军出征,为示皇恩浩荡,以振军心。按说边关已有大将,现在也还算是战况未明,只要后方支援不懈,粮草充足,边疆军中也不出什么大的乱子,严防死守抵御外敌绝对不会面临什么惨败境地,不论是兵力,装备,还是战术,外族都是略逊一筹,何况还有良将加持,只是这些,皇帝都看不明白,他只想得圣名,做明君,这战火一起,便最怕输,怕留下不好的名声,也不愿耗时太久,战争最烧银钱,长久的供给将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到时又是一堆麻烦事,什么民怨暂且不提,过惯了奢侈生活的皇帝,可不希望有一点的消减,难不成没钱了,还要皇帝拿自己的钱去不成?若不然,可定会有种种声音质疑皇帝,指责他的不是。   稍微一想,皇帝便要速战速决,火急火燎的一日几次的找人想对策,好在易源阜不久就又献上良策,如有皇子领皇命出征,定能鼓舞士气,也能彰显皇恩,皇上便得盛名,上下称赞,再有,出征皇子不必领有太多兵力,实则只为护送粮草,也不会让边疆那边因为皇帝突然又送个毫无经验之人过去而不满,就算战事吃紧,也有后援之军,更何况还不到那步,贸然派个顶着名头的人过去做个统帅,这也说不过去,即便面上不显,心中肯定也有像发,甚至是排斥,于齐心不利,可只是送个粮草,挂个好听却不中用的名号,而一旦朝廷派了人过去,可做监督,对外也有震慑之意,惯来都有皇家亲征的先例,只是一定要派个合适的人选。合适的人选,出征是个博功名的好差事,也是个危机重重的险差事,若想荣光,也得有命可享。   说是人选,其实便是从太子和二皇子中择一人,太子虽安分却不得圣心,二皇子虽张扬却是皇帝默许,而比较安危,皇帝却是不太愿意二皇子去涉险,如果是太子去,张小将军为了外甥也该更尽力些,若是二皇子,皇帝暗度恐张小将军对二皇子不利,那时便又是太子春风得意之时了,但如果是太子在边疆遭遇不测,就算是太子死了……易源阜只做小小的诱导,顺着皇帝一贯的态度想法,其实不难猜到结果,虽说对谁都不全然信任,但皇帝对二皇子的偏爱是不容忽视的,皇帝是个经不得大事的人,只愿躲在层层堡垒之后求得安稳,把能推上前的都推到前面去当盾牌,越往外的,就是越不重要的,是越可以随意牺牲的。皇帝会把二皇子挡在自己身前,也会把太子挡在二皇子之前。   皇子出征,确为良策,既然易源阜这一计正合圣心,在场大臣也观眼观心,纷纷表示赞同,还列举出多条其中益处,让皇帝这一想法更加顺理成章,末了还不忘称赞几句,皇帝听得心喜自得,只是接着又问了一句哪位皇子出征合适,场面霎时一静,大臣们又低下头去,皇帝面上一沉,其中官位最高的一位,抬眼一瞧皇帝,而后缓声说到   “臣以为,太子最为合适,太子为储君,身份尊贵叫人信服,也是个历练的好机会”   只是运送粮草,挂名而已,况且这是圣心。不过太子一旦离了京城,鞭长莫及,这京城里的形势瞬息万变,是为不利,大概回京之后,又是另一番天地了。太子来做这件事,只会是苦差,最后成全了别人的圣明,还会有许多人会明目张胆的来夺利分羹。   “臣以为不可,太子是金贵之躯,容不得半点闪失,战场上太过凶险,还请皇上三思啊”   那方话落,便立即有人反驳了,出言反驳这人是张家一系,算是老臣了,人老,就迂腐,太子为嫡出,名正言顺,仅凭这一点,便容不得其他人做了太子,更容不得太子出什么差池。这老头迂腐,惹皇帝厌烦,皇帝根本听不进那些不想听的话,全然不做应答,而是又问“其余爱卿怎么看”   “请皇上定夺”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了,不必七嘴八舌的吵。只有张系那老臣不甘,一边磕头一边恳切的又叫了声皇上。皇帝不做理会,也没当场就决定下来,而是挥退了众人,只留下了易源阜。而那张系老臣又气又急,怒极攻心,出宫回府之后就病倒了,告了假,闭门谢客,皇帝知道了,还不只是任由他去。不日早朝,皇帝就下旨命太子出征,出人意料的是,旨意中还写明大皇子同行。那张系老臣闹出的动静不小,皇帝属意太子出征的消息早已传出,二皇子听闻后惊讶,这是大好的立功时机,怎地能让太子抢先了,当下就想去面圣,被苏贵妃阻止“那般危险的事情,皇儿你凑过去作甚,要真是什么好事,皇上会允许他去?”   只消这一句,二皇子就冷静下来   “对对,先去探探消息,父皇可不会平白便宜了那个倒霉鬼,父皇那么疼爱我,定是舍不得我去受苦”   该打听清楚的,当然打听清楚了,没有兵权,没有军令,只是带了几个小卒侍卫去押送粮草,不过说的好听一点,皇帝的意思,明显就是不想要太子的什么好处,还要平白大老远的跑这么一趟,将人支使远了,若出个什么意外还是遭个什么罪,也是说不准的,京城里的事情,太子这一去要插手也难,想来张家投鼠忌器,为了太子和边疆的张小将军,更不敢妄动。   二皇子不由沾沾自喜,觉得皇帝这是在为他铺路。这京城将为他独大了,直到皇帝的旨意下来,太子是要去边疆了,可连带大皇子也要同去。   大皇子生母早逝,一直依附于二皇子,无甚权势,但没生过什么异心,也算尽心尽力的,多少年来,对二皇子助益良多,理所当然也对二皇子的许多事情知之甚清,包括不少不为人知的私密,那些事情若稍有泄露,都可能引致灾祸,好在他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为着保命,大皇子轻易也不敢泄露半点,可是离了京城,天高皇帝远,太子可能会遭遇的不测,大皇子遭遇了也不足为奇,若让太子抓住什么把柄。   先前的那些窃喜转而便是焦躁不已,可是圣旨已下,皇帝万不会收回成命,完全消散了,这件事要么是张家有人从中作梗,要么就是皇帝不放心二皇子,此举正是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有敲打之意思,大皇子跟着太子,二皇子也不敢太过嚣张。想通了这一环,二皇子顿时冷汗直流,立刻前去与苏贵妃商量对策。   苏贵妃圣眷正浓,这几天却难以面圣,大皇子随行的消息一到,苏贵妃也慌了手脚,竟一点风声没透出来,她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去闹,结果母子两人思虑半天,没有良策,只有下策——暗中派人跟着,保护大皇子,但真到不得已的时候,就只有痛下杀手,弃了棋子,消了隐患,还可以趁机嫁祸给太子。大皇子没有了,还有四皇子,四皇子手握戍京卫,更有价值。但真要下手,其中变数太多,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这么兵行险招。   等到大皇子前来问询求助,二皇子只得温声和煦的劝慰说是圣旨已下,再难更改,会派人暗中跟随保护,大皇子正好可以一路监视太子。话已至此,大皇子明白,二皇子是想趁势而为,这是现在就要把他推上去搏命了。   而他不能拒绝,也拒绝不了,他怕死,想保命,才紧靠大树以求庇荫,但他不傻,二皇子太过刚愎自用,却才智不足,目光短浅,恐难堪大任,他也不一定能的善终,但他幼时做不到审时度势,也看不清这么多人心,只能依附。他是长子,无论是他的生母还是他都因这份殊荣曾备受皇帝疼爱,可还是比不上皇帝对苏贵妃的盛宠,更何况后来苏贵妃诞下二皇子。   皇后严厉,雷霆手段,大皇子从来畏惧,甚至一度怀疑生母之地与皇后脱不开干系,往后二皇子与苏贵妃也再三有此暗示,所以比起皇后那里,失去亲母依仗的大皇子更愿意亲近贵妃。   据说那时皇后长年无所出,也正想趁机将大皇子养到膝下,可明显苏贵妃动作更快,两人斗法,都不想让对方得了便宜,苏贵妃仗着刚刚生下二皇子,不过是到皇帝面前一个娇弱一个甜音,大皇子便得以到贵妃身边去陪伴皇弟了。就算后来大皇子明事,知道后宫人人狗苟蝇营,他的生母不过死于自己的不甘沉寂,可已然选择,哪容得后悔,就算离心,却也还得言听计从,不然才真是小命不保,贵妃不会放过他,皇后也不会放过他。   大皇子起身,拱手对二皇子作了一揖,恭顺的应下了,还必得说句有劳皇弟。皇帝要试探众人,也要牵制众人,只是,听闻那时皇帝最后又单独留了易源阜多时,所以这样的手段,多半是出自那人,皇帝亲近智囊果真名不虚传,直到被算计到了自己身上,才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不过争斗的,从来不是他们这些棋子。大皇子从二皇子宫中出来,寒风凌冽,吹得人脸面上生疼,边疆苦寒之地,怕是有过之无不及。   百官送行,做足了场面,太子先行,大皇子骑马在后相隔一步,而后是率领的护卫、士兵,最后是要押送的粮草,城门口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被拦在远处,为首的太子一身武装威风凛凛,大皇子也一身肃然之气,列队整装待发,有威严气势,倒是看得颇多人热血沸腾,总算是鼓舞人心,也留下了好名声,至少这一点上,皇帝的目的是暂时达到了。   太子之行安稳启程,没出什么岔子,传回宫中,皇帝很是满意,也总算有些安心,下了口谕让安忠福给易源阜送去许多补药补品,还特地允了不用谢恩,那时易源阜也才刚刚从城门口回来,他只得了个可有可无的內侍官职,既不用当差,也不用上朝,说的好听了是唯受皇命,其实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过正好,他身体弱,最需要空闲时间来养,前不久陪苏贵妃在那宫殿前演了那一出,又马不停蹄的为皇帝“分忧解难”,易源阜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勉力到这城门来,就是为了看看太子,看着他们出行,还好他够不上到那送行的百官中,便可以被下人搀扶了,站到城墙上选了个稍微避风的地方。   太子那锐不可当的气势,日渐显露,可能普通百姓只以为是大军出征带来的震撼,可是这支军队其中大多只是侍卫出身,没有经过军营,更没上过战场,只有粮草护卫,才是军营出身,这样的“军队”,能撑得起场面,却比不得真正战场之军的杀伐血性,只有为首那人,在雪霁的冷阳中,像一把将要出鞘的利剑,咄咄逼人,只待染血。易源阜不由自主的颤抖,握拳捂在唇边猛地咳嗽,赌这一次,他想知道,太子到底会怎么做,也相信太子会明白他的投诚之意。   胸口闷痛,易源阜已然虚弱瘫软,下人不敢耽搁,也管不上那送军结没结束,匆匆将易源阜送回府,皇帝的赏赐就下来了,请了太医院首来,把才赏赐下来了的正适宜易源阜服用的开入方子,一碗汤药服下,易源阜总算慢慢缓解。多的话不必再说,就算是医者仁心,太医院首也不敢插手过多,只得偶尔提醒,不过,以易源阜目前的情况,这些提醒都已无用,靠着些珍贵药材吊着命,却不能好好休养,若不是意志坚定,只能是卧床不起。从最初的怜悯,如今倒当真有些敬佩,太医院首倾尽全力,也只是回天乏术。   对外称病,易源阜也闭门谢客,不过真正到了何种程度,自有太医院首一五一十的回禀皇帝,皇帝无意为难一个病秧子,既然已赏赐了东西打发了,也不想再在易源阜那边多耗费什么,皇帝安心了便迫不及待的继续享乐,却故意有些冷落苏贵妃,连带着二皇子,也不似之前的那么一帆风顺了,在此关头,他们不敢太过放肆,一时京中倒显出风平浪静来。      ☆、第二十一章      知道太子离京赶赴边疆的消息时,傅云霁手一抖就摔了茶盏,碎瓷片和滚烫的茶水泼洒了一地,她手上也被烫伤了,立刻就红了一大片,但她却顾不得疼,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却被掌事一句话就止住了脚步   “殿下率军清晨便离开了京城”   清晨,那便是已经过了大半日了,就算她追出去——可她连这个院子,连皇宫都出不去,到何处去追,哪里追的上。都没有道别,他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那么危险的地方,却连一句道别都没有留给她,那现在又何必着人特意来和她说那么一句,就让她以为他是去做了什么,过些日子,就又会出现了,和往常一样。他是故意的,故意在那日的不欢而散后,让她知道了他的远行以及她自己的无能无力,但他不愿意带着她的时候,她就只能停留下,被困住,哪里都出不去。   “姑娘暂时坐下吧,我着人来为你上药”   看着傅云霁不为所动,满脸悲戚,掌事不禁多说了句   “姑娘要好生照顾自己,殿下也不愿看你受伤的”   这寒冬腊月的,偏偏手上的烫伤火辣辣的疼,外头的雪映着日光,明晃晃的耀眼,傅云霁站在门口,抬手遮住了眼睛。这点伤又有什么要紧,她心中有了怨,还有割舍不下的情,她的心,想追随着他去遥远的边疆,而她却只能停留在这深宫中,靠着凝冰的雪,安抚一下被烫伤的红肿。风又起,将细碎的雪,微小的水湿,和漫天的寒意,抚过她的手背。   太子离宫,东宫少了主子,皇后体贴东宫里的人或会缺了照顾,便遣了近身侍女芳梧亲自来接到皇后宫中等到太子归来。芳梧是由掌事引着过来的,傅云霁手上的烫伤还未消退,她倚在窗边,那手伸出窗去,随意的搭在窗沿,除去烫伤的地方红肿着,手上冻得泛紫发白。芳梧一看这情形,立刻厉声道   “做下人的都死哪去了,怎么伺候主子的?”   傅云霁回头看她,虽然表现的疾言厉色,却不是什么真正的关心,她看着傅云霁,眼底的轻视丝毫没有掩盖。傅云霁收回手来,无言打量着芳梧,她神情中有三分倨傲,来者不善。   “姑娘不习惯有人近身跟着,不过还是我们做奴才的疏漏了”   掌事难得的在人面前表现出点退让来,只是这话中的意思,倒是与芳梧眼中的轻视不约而同,没有那个正经官宦贵族家的小姐连个贴身伺候的侍女都没有的,虽然只可能是一个借口,避免再在这东宫中留给人一个可乘之机,不过,竟然叫傅云霁来担了这个借口,那边足以让人轻鄙她,太子将人留在东宫中多年,这么一看却不是极其宠爱,太子到底是何目的,还是只想掩人耳目,真是不得不防,好在太子离宫,皇后要要一个人过去,东宫中也无人敢拦,等把人困住了,太子也该暴露点什么了。   儿子远征,母亲代为照顾他的人,也是合情合理,这东宫掌事太监也是个知情理的,没有丝毫偏护的意思,很识时务。看了一眼身边稍退半步,低头垂眼的掌事——为了务必将人“请”过去,皇后还着芳梧多带了些人过来,不过现在看来,这东宫,也不过如此嘛,芳梧心想,脸上浮现了个硬板的笑意,没什么温度   “太子殿下远征,皇后娘娘想请姑娘过去暂住,娘娘一定会替殿下好好照顾姑娘的”   怪不得,是皇后身边的人,傅云霁可不会天真的以为皇后跟太子当真母子情深,就算是亲娘,他都不曾提过半句,傅云霁进了宫可就知道当今太子并非皇后亲生,那边太子才刚走,皇后便迫不及待的要找傅云霁过去,如何都不会是像这人说的这般好听。但傅云霁更在意的是掌事默许的态度,甚至丝毫不加阻拦的直接领人过来,傅云霁知道,这是他的态度,所以太子离宫,有的是人对东宫虎视眈眈,即便皇后要拿傅云霁开刀,他已然默许。在窗边坐久了,冰雪朔气吹得傅云霁遍体生寒。   没有抗拒的余地,傅云霁站起身来,朝芳梧微微点头   “劳娘娘记挂,恭敬不如从命”   没有分出一点余光去看掌事,往日种种尽心照顾,终是抵不住这寒冬里的雪上加霜。随着芳梧侧身做请,傅云霁举步,到门口时,掌事拿了她常穿的斗篷过来,亲手为她系好“天寒,姑娘务必保重身体”   低声说了句,而后又退回规矩的地方,傅云霁捏紧了斗篷的滚边,低头跟随芳梧继续往外,走下廊檐时,她伸出手将帽兜戴上,拢住了脑袋,也遮住了大半脸庞。掌事的目光一直追随在她身后。不小心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傅云霁捏住衣襟撕心裂肺的咳起来,芳梧不为所动,轻描淡写道“姑娘这般虚弱,当真要好好照顾才是”   往后瞟了一眼,掌事朝外头走了几步,正紧紧盯着傅云霁半天没有缓过来,芳梧心中冷笑,这只是装做不在意的样子吧,想将傅云霁伪装做无关紧要的人,看来太子虚虚实实的,只是为了保护傅云霁,不让旁人知道她的重要罢,只是这掌事太监终究露了破绽,只是稍微的一个咳嗽,就紧张成这样。   芳梧实在看不出傅云霁有什么可取之处,外貌不甚出众,丝毫比不得这宫中的花红柳绿,并且出身不明,好像就是突然莫名其妙的就出现了,想必定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委身一个男人却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还想要什么好名声,如果太子就喜欢这样的,那真是让人不敢苟同。芳梧已将傅云霁轻鄙到底了,就连傅云霁这边咳得险些喘不过气来,芳梧也只当她装模作样,才稍停一会儿,就不耐烦了,而且那掌事还在不远处观望着,芳梧担心会出什么岔子,对带来的其中两个宫女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即过去搀扶住傅云霁,做搀扶状,实则紧紧把住了傅云霁的手肘,有限制行动的意思,这些可都是手上极重的宫女,在宫中素来都是为主子□□不听话的下人的,她们一上手,傅云霁即便是真的虚弱到无法行走,她们也能将人搀扶走得稳稳当当的,也能好好的制住傅云霁,好叫她不要作出什么胡乱的事情来,不过傅云霁倒是没生什么反抗心思,就任他们半扶半架着,兀自抚着胸口顺气,好不容易才平缓下来,她没有说话,也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看她这样,芳梧又突然生出些可怜心思,也不过于人鼓掌,身不由己罢了,不过这种怜悯心思只够转瞬即逝,再如何,也不该对对手之人心软,只希望这个傅云霁,能有用一些,别让人白费心思力气,不然,有得她受得。   傅云霁随芳梧他们走了许久了,看不见人影,也没有了声音,这院子里没有常侍的奴才宫女,此时是真正的寂静无声,雪停了,屋里还是暖烘烘的。   让皇后能多注意些傅云霁,皇后要带走她的话,就透露出些太子对傅云霁的情深,而后,便不用他再管了。掌事想起太子走之前的吩咐,皇后很快就会按捺不住是预料之中的,但太子将傅云霁留下,甚至是他的那些吩咐,无疑是将傅云霁置于危险境地,但这是太子的吩咐,是太子的安排,掌事就算不忍,也无法更改,但是掌事无法克制心中弥漫开的愧疚之感,傅云霁是信任他的,是信任他们的,可是到头来,也是他们利用了这份信任。其实,就在太子吩咐的那时,掌事险些就要问他,背弃傅云霁,真的要这么做吗,利用她,甚至会害她丧命,傅云霁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可以轻易舍弃的人吗?   可是这些事情,大概太子自己,也没看清楚,太子雄才伟略,将要君临天下,便才更容不下傅云霁吧。他们尽是悲哀,掌事妄想着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念了二十多年,可是现在,已经快忘了她的模样了,惦记着的美好,一直扩大后变得模糊了,曾经以为会记得一辈子,那仅存的美好,沉浮中唯一抓住的一点温柔。恍然惊觉,掌事在廊下长得太久,感觉快要冻僵了,而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照着那老大夫给傅云霁开的药方,到皇后宫里也依然每日有人按时给她煎药,只是傅云霁不敢喝,想尽办法的倒掉,身边时时跟着两个宫女,却好像任由她的这般动作,看笑话似的,也对,若是在药里动什么手脚,也太过明显了,傅云霁想到这,可还是不敢喝,不敢碰多余的东西,必要的饮食也用得很少,没过多少日子,傅云霁就清减了许多。   自从她进了皇后宫中,皇后并未召见,随便找了间屋子将她安置,派人看管,那些这些傅云霁都怕,就是不怕被拘在一个地方,已经太过习惯了,没多少要紧的,就连看管着她的人,紧盯了几日,也就松懈了下来,实在是一个很枯燥乏味的人,没事儿就对着窗外发呆,似乎是在想远行的太子,可她从来不打听什么,就算是有下人故意说给她听,她也是听多少是多少,不多问。又过了些日子,皇后才召见她,是芳梧过来领人的,傅云霁越发瘦削的模样让人看着就觉得咯眼,传出去,还以为皇后对太子的人苛待了,对着傅云霁的无谓,芳梧顿时就厌恶起来,懒得再多说一句。   皇后颇具母仪天下之风,端坐于上,便是雍容华贵,可傅云霁却难以生出什么好感,没人教导过傅云霁宫中的规矩,她朝皇后行的礼,也就全然不合宫中规矩,往严重里说,便是大不敬之罪。   皇后蹙眉,不过随即便展开了,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便出声赐座,傅云霁谢恩坐下,仍然垂头,不说见到皇后惶恐,只是傅云霁自己知道,她无惧怕,也无尊敬,只怕皇后再看了她的表情,会忍不住治她的罪。   “听闻你一直身子不好,便想着让你先养好了再见,如今见了,怕是你还没什么好转,可是住的不习惯,还是宫人伺候不周?”   听起来温声细语,却是字字带刺,到皇后宫中暂住,是多大的荣耀,哪能有一点不习惯,还责怪皇后宫里的宫人?皇后这么说,也就是明显对她不满了,就如芳梧所想,傅云霁这幅样子,真要给外人看去,皇后的脸面往哪儿搁。   “皇后娘娘挂心,只是小女子牵记太子殿下,此去边关路途遥远,再加上边关战乱,实难坦然,故而寝食难安”   声音越说越低,其中哀婉凄凉,如泣如诉,真真情真意切。皇后倒是没有料到傅云霁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些话,可以表现,但直接说出口来,有心也好,无意也罢,难不成是抱怨皇帝的决定?谨言慎行,看来这人一点都做到,这性子要不得,情绪丝毫不知掩饰,蠢笨,太子或许是自个儿心眼太多,便想找个缺心眼的,不过也难怪,这样的人,搓扁揉圆不是全由掌握吗,太子也是好算计,就算是芳梧觉得那东宫掌事表露出来的,太子对这个女人的确上心,但比之坐拥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势,哪有那许多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笑谈罢了。   其实皇后能看透太子更深一层的意思,将傅云霁留在京城,留在皇宫,将傅云霁交到她手上,无非是一个人质,稍有分量的人质,要舍弃也没什么不可,只是表达一下太子的意思。太子远征边疆,天高路远,京城的局势,还得靠她这个母后来稳住,太子的示好,皇后当然不介意收下,只是一个女人而已,看住了便是,不喜欢就不放在面前碍眼,晾了这些天,皇后以为傅云霁多少能明白一点自己目前的处境,能识趣儿一点——至少傅云霁的结局,皇后默认了太子的意思,就算太子回朝,傅云霁想要再回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为稳定朝纲,太子应该娶一个合适的女人,合适的女人必然不是想傅云霁这样的。   或许因为皇帝曾经自己的经历,颇为忌惮而一直不曾要给太子赐婚的意思,拖延也至今。傅云霁只能是太子空虚无聊时的一个小小消遣,皇帝如此认为,皇后也是,太子当然也是,不然傅云霁就不会被送到皇后宫中了,这也避免了苏贵妃将人拿了去借题发挥,不过要是傅云霁去了苏贵妃那边,不知要受多大的罪,哪能还像现在这样在皇后面前的不知深浅。左右翻不出什么浪花,如果真要闹,有的是法子叫她安分。   居高临下的打量,将人看了个透彻,这是对太子有怨,还是怨自己命不好呢?都没用,棋子哪有自己选择的余地。宫女奉了茶给傅云霁,皇后脸上还会挂着得体的笑容“莫要伤怀,皇儿吉人自有天相,你可要好好保重,才能得见皇儿荣归啊”   荣归,凯旋,皇后只以为傅云霁怨恨,实则那些话都不做假,她是怨是恨,更恨自己牵肠挂肚,对自己的处境无动于衷,只想着远在天边的人,可冷了饿了,还是累了伤了。   “正好血菊去燥清心,还芳香扑鼻,尝尝?”   茶盏中的袅袅热气从盏盖的缝隙间温柔绕出,傅云霁伸手去拿,指尖触到盏壁被烫了一下,她却毫不在意,端起来轻拨了两下盏盖,小巧的血色菊花在滚水中翻腾,清水也染上了浅朱“多谢皇后娘娘”   傅云霁浅尝一口,清苦入喉。   自见了皇后,傅云霁的饮食汤药突然被上心了许多,以前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宫女突然盯得紧了,按时送汤药过来,还必得亲眼看着傅云霁服用完了,傅云霁用膳时也总是会劝,菜色精致丰富了许多,只要傅云霁能多吃一点才好。傅云霁想,怕是自己上次见皇后的样子惹人厌烦了,或是怕她不等太子回来就莫名其妙的一命呜呼,不过终日恹恹不见好,出出进进总有人看得紧,傅云霁烦躁不已,隔了不久又开始下大雪,傅云霁现下住的地方不似东宫有地龙,屋里烧炭又闷又燥,喝多少滋补的汤羹都没用。傅云霁反复想起与他上次不欢而散的见面,虽下着雪,却只记着暖洋洋的感觉,倏尔就消散了,只有如今手脚怎么也暖不起来,傅云霁也想起逃出傅家的时候,那样奋不顾身,而如今却逃不出去了。      ☆、第二十二章      估摸着太子一行应该到边疆了,却突然有消息传回京城,有小队敌人悄然潜伏过境,半路伏击太子一行,想要杀太子,夺粮草,天意弄人的是,敌人误把大皇子当作太子,功败垂成之际,奋起杀机,当场伤了大皇子性命,大皇子尸首滚落山崖,遍寻不到。   “混账、混账”   摔了折子,又扫掉了茶盏,兵兵砰砰一阵,皇帝勃然大怒,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骂了两句,就抚着胸口大声咳起来,安忠福连忙上前去扶,扬声吩咐外头快传太医。皇帝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安忠福一叠声的劝慰   “皇上千万保重龙体,保重龙体”   “宵小之辈,欺人太甚,胆敢伤吾儿性命,吾的大皇子啊”   皇帝的第一个儿子,虽没什么作为,但身为长子,皇帝仍然记得看见自己的第一个儿子时那样的心情。皇帝一直自认慈父,又怎会对长子之死无动于衷。而且,怎地偏偏就死了大皇子呢,大皇子是二皇子一派的,好巧不巧,怎地跟太子出去就死了呢。皇帝对谁都疑心,对太子更是疑心,皇帝愤怒,太子怎么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胆大包天之事?!   太医未到,皇帝却让安忠福立即宣易源阜觐见,安忠福领旨就去了,等易源阜见到皇帝,太医已经为皇帝诊治过了,皇帝怒急攻心,已经服用了安神汤,告退的太医院首与易源阜擦身而过,两人只是稍稍见了个礼,不过只是这一会儿,易源阜就抓住了太医院首面上闪过的某些东西。   皇帝已经尽量收敛了情绪,只是脸色潮红,眼下有些黑青。不放酒色,夜夜笙歌,皇帝这副看似并无大碍的身体,实则应该并不比易源阜这病入膏肓的好的了多少。易源阜回想太医院首的脸色,可是却没人敢对皇帝说什么真话吧,真当那些山野道士真能炼出长生不老丹,独享这江山千年万年,容不得别人对这江山的半点觊觎,即便是自己的儿子。   易源阜伏跪行礼,皇帝无力的摆摆手屏退了侍候诸人,另一手抵在桌案上,紧捏着拳头,微微颤抖着,彰显出皇帝的内心还是难以平静。易源阜仍是跪着,沉默不语。皇帝从来毫不留情的利用,在外人看来,易源阜太能影响皇帝的决定,实则不过是易源阜都能揣测得明白,从而指出那条皇帝想要走的出路,易源阜越发遭人忌惮,明里暗里的没少遭针对,皇帝全然视而不见,不得不有所回应时,皇帝才做不轻不重的敷衍,看似保全,实则利用不断。那些人也摸清了皇帝的态度——只要不闹得过头,要了易源阜的性命,其他的,易源阜不管如何遭遇,皇帝也不会过问如此下来,易源阜在朝中的处境真可谓举步维艰,特别是近来太子和大皇子出征以后,二皇子一派得知大皇子随行乃是易源阜建议,皇帝也乐得让易源阜一己扛了这件事,就算易源阜一直称病避在府中,明枪暗箭也招架了多次了,好在易源阜还应付得来,没出什么差池,还能安稳度日。   如今大皇子身亡,易源阜已做好准备,也终于下定决心。   猛地将折子朝易源阜狠甩过去,尖角磕过额头,留下一道血痕,而易源阜只是下意识的闭了下眼,随即伏跪得更低了,有血珠顺着眉尾流到眼角,随着易源阜的动作,落到地上了。   “你是怎么跟朕信誓旦旦的保证的,太子有所忌惮,不敢公然下手,你瞧瞧,你瞧瞧,朕的军队,朕的侍卫,太子竟然胆大包天,当着他们也敢要了我儿性命,残害手足,简直罪大恶极”   百姓常言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而天家却惯常厚此薄彼,皇帝的皇位都不见得来的多名正言顺,别说是残害手足了,恐怕更天理不容的事情,都没少做过,但却能仅凭臆测,就给太子安天大的罪名,而大皇子尚在时,也不见得皇帝与之有多亲近,对之多疼爱,不过也是视而不见,偶尔过问罢了,四位皇子中,大皇子为长,却是最不受皇帝重视的一位,不然,也不会在明知此次与太子同去要冒多大的风险,还让大皇子去。现下这样也不见得是什么悲恸,还是恼怒居多,料想着本该顺利的一切竟然出了岔子,不能接受罢了。   “皇上息怒,切莫伤了龙体”   易源阜垂眼,声音虚弱却淡漠,不用在皇帝面前装模作样什么,都心知肚明易源阜是迫不得已的被利用,易源阜要是真做出一副恳切的模样,皇帝恐怕会更怀疑才是“臣以为,敌军突然出现之事太过蹊跷,不如彻查,到底真相如何,以慰大皇子在天之灵”   不说太子无罪,也不推脱,只是让皇帝能想到某些事情,顺着突然出现的敌军这条线索查过去,到底真相如何,也能探探太子的底,无疑也是一个牵制太子的好机会,来日太子回京,论功行赏之时,也可以凭此由削弱。如此,大皇子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这便是皇帝想要的结果了,木已成舟,事已至此,不摄取最大的利益才是最后的失败,而且大皇子之死,对外交战也有了更明确的理由,对鼓动军心民意有利,是很能煽动的一个理由,其实皇帝已经想的更多了,若是真有太子策划,那太子是不是和外族有所勾结,那太子之位易主,便是势在必行,刻不容缓的,特别是张小将军驻守边疆多年,五年前失踪最后平安返回,这其中本身就有太多疑点,难不成,是张家对外有所勾结?!   皇帝越想越不禁恐慌起来,要当真是如此,将边境交予这样的人手上,皇帝还要在怎样高枕无忧,惊怒之下,必然是要彻查下去,既然是易源阜提出,要他去查,较为稳妥,以易源阜的能力,绝对能查个清楚,可是,最重要的一点,皇帝不信任他,可以听取他的意见,却不会真的让他去插手做事,而且勾结外族,是为谋反,谋反,是重罪,不得不更加慎重,也不能交于二皇子去查,结果肯定太过偏颇,不足以服众。   思来想去,还好那时派了肖术出去。只有戍京十二卫是皇帝亲命的近卫,传说中神出鬼没的戍京十二卫的卫长,手握四卫,是能力最强的四卫。的确,这个传说直到先帝那时都是真实存在的,可是先帝并不属意将皇位传给当今的皇帝,故戍京十二卫卫长连同能力最为出众的四卫并未从先帝手中传到当今皇帝手中,一说当年先皇为了保护最为疼爱的皇子而将之全部派出,而那位皇子最终并未幸免于难;再说先帝临终前将有能力担任下一任卫长之人亲手斩杀殉葬了,其余卫众也为殉葬。皇帝甫已登基便已查过,这把“利剑”,要么是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被他自己折断了,要么就是先帝根本不想给他留下,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让皇帝痛恨至今。也曾试图培养过一些人,但那些训练方法都是皇帝之间密不外传的,没有了那些方法,皇帝总觉得培养出来的人有所欠缺,完全比得上传说中的那个戍京十二卫的神秘四卫,更别说是卫长,便都编制进其余的京畿卫众了,结果差强人意。   好在机密之事,知之者甚少,对外还是能有威慑,后来,太平之世,皇帝逐渐觉得没有这把“利剑”似乎也无关紧要,天下尽在掌握,如今再作想起,就算比不得那把“利剑”,也不是没有可用之人,或许,可以将四皇子升为戍京十二卫卫长,皇帝随即否定了这一想法,这样的话就断绝了四皇子继位的可能,虽然皇帝从未属意过四皇子,但是这样太过明显的做法,可能会招致非议,再说,皇帝不满太子众所周知,如今太皇子身亡,再断绝了四皇子的继承资格,那不是明显让二皇子得意了,到时候,要控制下去,又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不是不疼爱二皇子,也不是不想让二皇子成为太子,只是,时机不到,皇帝自觉身值壮年,每每服用丹药,也觉得更加神清气爽,所以何必着急,如果二皇子能听话些,耐下性子多等些年头,皇帝会更满意,到那时候,太子的位子不是二皇子的,还会是谁的呢,为着这样,皇帝才会有意随时敲打着二皇子。   只听了易源阜几句,皇帝便独自思考了许久,等到宫门快要落钥了,皇帝才叫了安忠福进去传旨,先是下诏正式公布了大皇子的死讯——只待明日早朝宣旨,而后召令四皇子即刻进宫面圣。   到了第二日,大皇子之死便传得沸沸扬扬,相比之下,多年前名动京城却沉寂多年的大才子林寒斋到易府拜访易源阜的消息便不是那么引人注目,倒是之后有好事者传出个不知真假的消息,关于如何评价易源阜,林寒斋答曰“才者”,应该是个真正有才能的人,才能劳动林寒斋这么个眼高于顶的亲自上门去拜访吧,如此一来,关于林寒斋和易源阜又有了许多猜测,当然,这一桩可以算作佚闻,只是在当时皇家讣告下,直到很久后,这佚闻才流传开来。   大皇子的死讯,在宫中朝中都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二皇子的人当时一直暗中尾随在大皇子身边,所以他们得知的事实就是外族一小只军队突袭,也没察觉太子有什么异常,他们本想趁机刺杀太子,但当时场面混乱,他们主要还是想要保护大皇子,结果不想大皇子还是身陨。二皇子暗恨,也很是责怪,大好机会,竟没能让太子丧命,棋子也没能物尽其用,仅仅是引得皇帝怀疑,暂时对远在边疆的太子还是不痛不痒,只有他们再做推波助澜。   已是准备好要放弃的棋子了,也再无什么多余的情绪,但在人前,自然是要表现的悲痛欲绝,兄弟情深,大皇子依附二皇子这么多年,二皇子若不有些表现,恐怕会叫身边人心寒的,皇帝更是不会容许,朝中的人也都义愤填膺,声讨不断,而其中二皇子一派的人少不了夹枪带棒,字字暗指太子难脱责任,张国公万不能忍,以恳切之言,先表忠心,再说冤屈,是一手以柔克刚,接着便是张系其余大臣回击,你来我往的,朝堂上争论不休,皇帝听得心烦不已,出声呵斥住了,张系低调许久,但总不会容忍太子罪名加身,而且一旦落罪,便是谋反大罪。张家的势力,终究是个隐患,是个威胁,如今皇帝心中怀疑,更是觉得张系为太子的辩解之言像是心虚之后的开脱,张国公所表露的恳切模样尽是做作,更惹人怀疑。      ☆、第二十三章      礼部正马不停蹄的操办大皇子的葬礼,然而皇帝下令协理之人却是四皇子的母妃。一般皇家丧葬,总少不得要主理后宫之人办置——太后或是皇后,所谓既是国事,也是家事。当今皇帝与皇后历来都有隔阂,更遑论此次的事情,皇帝对张家的怀疑加深,那就算不是皇后,皇帝一向宠爱苏贵妃,要苏贵妃来办,也不是不可,偏偏是一个若不是诞下皇子,恐怕早已不为人所知的四皇子母妃,众人揣测皇帝是否有抬举之意,但一深想,四皇子与二皇子也走得近,苏贵妃与四皇子母妃也交往密切,或许皇帝只是想用比较迂回委婉的方法,受益的还是二皇子。似乎这才是正解,众人又将目光聚焦在二皇子身上,太子几次化险为夷,但这一次是否还能安然无恙?   在尘埃落定之前,谁也不能妄下定论,不少仍在观望,朝廷中最不乏的就是圆滑世故之人,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能将人争取过来,总是有好处的,现在正是二皇子拉拢朝臣的好时机,私下自然不少动作,得知四皇子受命彻查大皇子遇害一事,暗中与四皇子更亲昵了。   因为皇后从中作梗,那些年被选进宫的官家女母家并不太高,多是虚有其表的,那时皇后风头正盛,张家自持从龙之功,皇帝自是避其锋芒,直到皇帝日益握权,宠爱苏贵妃,也有意抬举苏贵妃娘家,因为苏贵妃得皇帝抬举的苏家,逐渐壮大,成为二皇子争夺皇位的一大助力,但四皇子母妃出身平平也不见多有皇帝宠爱,四皇子仗不了外戚的势,在皇权之争中早早就落于下风,想保母子安稳,依附乃是必然,依附皇帝是稳妥,但已经到了另谋打算的时候,二皇子以为,他自己是大势所趋,将要顺应天命,希望四皇子能早早看清,太子远在边疆,已处颓势,只要四皇子能“查个清楚”,现太子就是前太子了,再也回不了京城,入不了皇宫。二皇子已然止不住得意起来。   既然受了皇命,调查刻不容缓,四皇子的动作,大家心知肚明。四皇子搜查到皇后宫中,皇后也是淡然处之,在佛堂抄经,看向伏跪行礼的四皇子面容平和,佛堂外已被卫军把守,芳梧面露惊急,护主道   “四皇子好大的架势,就不怕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净么?!”   大皇子的死讯,从边疆传回来的消息,张府递进宫的消息,都不再只经由芳梧之手。皇后终究是不再全然信任芳梧了,自从太子的有意“提醒”之后,若是那句“提醒”只是在皇后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在那不久之后发生的事,皇后再难忽视这种怀疑。   芳梧作为皇后陪嫁,自皇后待字闺中,便是贴身侍女,皇后入宫以来,几乎所有筹谋芳梧都参与其中,皇后视她为心腹,她也不曾让皇后失望,虽稍有驽钝,但也是尽力而为。可人心难测,在宫中蹉跎多年岁月,难免寂寞,就算那是一时遭受逼迫,但是在那些个诱惑面前,难免动摇,毕竟皇帝能给的,是皇后给不了的。   在那段时间内,皇帝几次临幸芳梧,皇帝临幸个宫女,只是个稀松平常的事情,而这个宫女,却是皇后的近身侍女,皇帝不可能给她什么名分,玩乐而已,不管是出于立场还是个人意愿,芳梧并不想要,却反抗无能,就在皇后眼皮子底下,芳梧却妄图隐瞒,她不想让皇后多心,却弄巧成拙,皇后难以诞下皇嗣,身体无法弥补,从前皇后想过让芳梧入后宫有一席之地,但皇后顾念人情,又因时机不合适,既是芳梧不愿,皇后也没再勉强,不想多年之后,芳梧落得不清不楚,皇后不知芳梧是否离心,但芳梧在那段时间犹如惊弓之鸟,皇后就不得不防备了。   女子钟情,易被左右,还将芳梧用在身边,便是想给她以证清白的机会,但芳梧始终缄默不言。   皇后将芳梧之事告知张国公,张国公亦是同意皇后的做法,若真有意外,将人看在身边也好拿捏,同时张家神不知鬼不觉的往皇后宫中塞进了几个人,将芳梧能接触到的事情分离出去,芳梧渐渐接触不到机密要件,而得到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如今张家的应对之策,太子透露的一点计划,芳梧皆是知之甚少。   皇后并不阻拦芳梧的鲁莽,只是静静的看着四皇子   “儿臣受命行事,冒犯之处,还望母后莫怪”   受皇命行事,名正言顺,如何责怪。计划中难免会有意外,而有些意外,也会给人带来惊喜,局势越加动荡混乱,且看谁能得意到最后,那过程中或有的曲折,不过是小小试炼“吾心系皇儿,日日吃斋念佛,只盼吾儿平安,无奈天不遂人愿,大皇儿尚且年轻,来日大好时光未享,岂料……”   末了一声轻叹,像是饱含无限哀思,四皇子适时也表现出些悲伤来“大皇兄……”   “吾知皇上疑虑,你也就秉公办理,定是还大皇儿一个公道为好”   “谢母后体谅”   四皇子颔首,而后起身,招手让门口的卫军进来,开始搜查佛堂,外头也有动静传来“娘娘”   芳梧急切道,皇后却只是挥挥手说了句无妨,就又开始抄起经书来,卫军动作迅速,好歹顾忌着皇后,不算太野蛮,没打碎弄翻什么,东西也都放回原处了,并没有搜出什么,领头的卫军朝四皇子摇摇头,四皇子示意了一下皇后所坐之处,几个卫军领命上前,四皇子颔首朝皇后道“劳驾母后稍作移位,这些个都是动作麻利的,绝不让母后久候”   闻言皇后只是稍稍抬眼,这要求算是得寸进尺了,实在冒犯,芳梧面上已经浮现怒色,皇后却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事关诚心,抄经不可断,还是先请四皇儿暂候了”   也不会一直退让了,皇后威严所在,小小阻碍,他们还是只能受着的。皇后一言,四皇子等人自然不能再强迫了。芳梧也沉默下来,低头已看不清神色。   她早就能感觉到皇后对她的逐渐疏离,只是她不愿相信,自欺欺人,皇后向来不是能让人轻易摸透的,芳梧自知性格莽撞,多有沉不住气的时候,但她自认一直对皇后忠心耿耿,只希望皇后能看得清楚,她是被迫的,她只是怕被皇后怀疑,她一直寝食难安,焦心不已,她控制不住想要在皇后面前更多的表现自己,可是适得其反,她更加惊慌了,也不免有点心灰意冷。   从一进门,四皇子就注意到了芳梧,自小到大,四皇子瞧着芳梧一直跟随在皇后身边,因为皇后亲信的身份,宫中的宫女太监,对芳梧无一不恭顺,甚至是位份低一点的妃嫔,见到芳梧也是毕恭毕敬的。皇后以严治理后宫,就算苏贵妃势大得宠,但在这后宫之中,终归也越不过皇后去,除非是眼皮子浅的,任谁都不会觉得皇后稳坐后位多年,是可以轻易动摇的,要不然,苏贵妃再受宠,也没能让皇帝真的立她为后,那几个仗了苏贵妃势的人,不见得有好下场,这不,大皇子不就没有逃过吗?许多人心中自有计较,自然连芳梧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去,就是因为她是皇后的陪嫁,近身侍女,是皇后的亲信。而现在,四皇子敏锐的察觉到了皇后与芳梧之间已然存在嫌隙。   “是,母后”   颔首应到,四皇子挥手,卫军往后退开几步侍立。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显得外面的动静更大了,没有皇后在场,显然外面的卫军少了顾忌,皇后宫中的宫女太监不敢阻拦,大半天了,外面的动静还没有停住,四皇子招手让一个卫军到他面前。低声吩咐道“出去让他们动作轻一点,不要打扰了母后抄经”   卫军抱拳称是,立即出去了,外头的动静确实小了下来,领了吩咐的卫军却没有很快就进来,隔了好一会儿,才见人进来,一进来就附到四皇子耳旁小声禀报了什么,四皇子神色未变,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看着头也不抬,看似一直专心致志抄经的皇后,缓缓出声“母后,儿臣听闻母后宫中暂居了位贵客,不知可否请出来让儿臣见见”   皇帝既然允了四皇子这么明目张胆来搜宫,傅云霁自然是藏不住了,大家心知肚明傅云霁的身份,也知道目前她就在皇后宫中。   从四皇子带人进来,皇后就准备放弃傅云霁了,四皇子并不是真那么对皇帝言听计从,也不是真那么亲近二皇子,四皇子母妃说是不受宠,可是后宫中人来人往的,多少人不知所踪了,就是皇长子的生母都不再了,可她还是安安稳稳的,四皇子也安安稳稳的,这女人隐藏的实力,可见一斑,皇后也不敢小觑,而现在,皇后也在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与其做敌人,不如合作,也得多亏现如今的太子。皇后心中冷笑,终是停下笔来,面上适时显露出点复杂,抿唇蹙眉,末了轻叹一声,似是无奈   “芳梧,去请傅姑娘过来”   又听四皇子以商议的口吻说着不容拒绝的话   “还是不劳烦母后身边的人了”   刚刚来回禀的卫军便又出去了,皇后掩饰下目光中的一丝冷意,就算只是做戏,四皇子未免也太过冒犯了,太子只模棱两可的表示过四皇子乃是可用之人,至于他们到底达成了何种协议,太子丝毫没有透露,皇后对此自然恼怒,可他们之间的防备从来没有消散过,皇后也只能无可奈何,现在四皇子要带走傅云霁也好,正好让皇后有机会可以试探一下,互相利用而已,就算太子想过河拆桥,也要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更遑论眼前这个小子,就只能趁现在耀武扬威,也不过是仰人鼻息,是合作对象当然好,可若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连同他那个娘一起,处理起来也只是稍微费事一点罢了,皇后自认已是够看得起他们了,但要想兴风作浪,他们在皇后眼前还真不够看。   身后两人并没有做出什么强制的动作,不过跟的紧紧的,是一种完全的限制,傅云霁知道,她不能有丝毫反抗,她是逃不了的。   屋外面闹起来的时候她感到心慌,皇后宫中竟然闹出这样的动静,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是他怎么了,急匆匆的想要出去看,却被拦住了。说是伺候实则看守她的人对她越发盯得紧,不仅活动受限,更得不到外面的一点消息。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想要闯进来,被看守她的人强行制止了,然后,傅云霁看向面前的人,五官可见熟悉的模样,身量稍矮一些,脸上的轮廓更刚毅,还有他的装扮,很显然此人是一个武将。   武将,傅云霁已经猜出此人是谁了,皇帝四子,唯有四皇子在职戍京十二卫,会做武将打扮,傅云霁看似事事不关心,却不闭塞,该知道的事情,她并不浅薄,传闻四皇子与二皇子关系亲密,而目前的状况,傅云霁迅速观察了一圈,四皇子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皇后反而身处下风,不由捏紧了拳头,牵扯到皇后,是否真的说明太子处境不容乐观。她却顾不得自己此时的处境堪忧。   四皇子饶有趣味,傅云霁没有惊慌失措和声嘶力竭,却只是毫不掩饰的焦躁,没有恐惧,也不是怯懦。老实说,傅云霁和四皇子想象中的全不一样,不是那种温柔可人,却柔弱无用的女子,而有一种坦然的无惧,或者说,是真的不在意他们,那样的男人,只需要一个依附着他的可有可无的女人,随便可以抛弃的,却选了傅云霁,她有着显而易见的自我,说要控制,怕是强迫也难,那他到底是怎样让她陷入如今的境地,感情么,还是其他,四皇子不禁好奇,她的焦躁,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处境,还是为了他。   一时佛堂里静默无言,暗生凝滞,未关上的门呼呼的吹进风来,吹起了皇后案上抄经的纸笺,天上铅云密布,又要下雪了。      ☆、第二十四章      边疆战火纷飞,好在太子顺利将粮草送达,后方支援充足,敌人几次大攻都未突破边城,比起本方粮草兵力都有补给,敌方可谓天时地利皆不占,渐渐显现出颓势来,而颓势滋生了鱼死网破之心,敌方开始疯狂反扑,战事到了紧要关头,伤亡加重,正是这时,内部矛盾也激烈起来。   张小将军和肖术各持想法,对战事的计划尽不相同——张小将军主张固守,敌方已落下风,只要守城不被攻破,也可积蓄力量,敌军撤兵是迟早的事情,到时敌方人马疲惫,才是逐敌的好时机;而肖术则认为速战速决为上策,敌军现在已经颓势明显,反扑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趁机驱敌再好不过。两人对上了,张小将军觉得肖术冒进,可能会造成守城空虚,让敌军趁虚而入,肖术觉得张小将军保守甚至是退缩。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但毕竟张小将军镇守边疆多年,经验阅历都是肖术比不上的,条条理理都更具说服力,加之军中拥护张晓将军的人还是更甚一筹,所以张小将军的计划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肖术心中不服,气愤不已,几次甩袖而去,更显张小将军稳重,不羞不恼,对肖术还是礼遇,这么一来,军中多人对肖术颇有微词。   “如此,以肖术那有勇无谋的性子,怕是忍不住了”   军帐之中,张小将军未脱铠甲,负手而立,声音中辨不出喜怒“那不是正好,这边疆,由舅舅守得安安稳稳的,便不需要其他人来插手了”   不慌不忙的写着要回禀给皇帝的折子,太子一身明黄常服,端坐在桌案后,温声应答到。   看了太子一眼,张小将军早年来了边疆,那时太子年幼,还是单纯稚子模样,而如今,深不可测。   “是不需要了”   “那吾与舅舅就都能安心了”   战场上,生死只是一瞬,而朝堂之上亦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身后是张家,那时时刻刻,都要先是张家才行,张小将军自知,那时选择背井离乡来着苦寒之地,不说保家卫国,只为让张家屹立不倒,只是,这么多年,比起将张家护在身后,更多的是将国家护在身后了,这么多年了,一颗拳拳爱国之心,也不称假了,保的国家安稳,也保得张家安稳。只是立场不同,肖术的生死,绝不会影响将胜利的既定局面,就是明白这一点,张小将军才会答应太子的计划。   “肖术不顾军中众人反对,擅自带领亲军出城应敌,为敌计所诱惑,身陷圈套,张将军全力营救,太子协助良多……”   只看到这儿,皇后随手就将折子合上了,肖术是救回来了,可双腿已废,行走尚且不能,往后再上不了战场,听说肖术脾气日益古怪,多次想要自尽都被拦住了。皇后露出个讥讽十足的笑容,刻薄的想,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肖术那半死不活的没有模样倒是学了个皇帝十成十——也不全然是,至少肖术还是半死不活,皇帝却死相不堪,皇后每每想起都觉得污秽恶心,就算再怎么封口严禁,传出去的,都足以贻笑大方,成为皇家耻辱了。   皇帝猝死,死在苏贵妃床上,两人还正在颠鸾倒凤,那模样太医一看,便是一清二楚了,苏贵妃被吓得不轻,这下场都是她自己作的,皇后当然不会手下留情,当场让人将还是□□的苏贵妃给拖下去关到冷宫里去了。   皇帝死得突然,太子还远在边疆,皇后雷霆手段稳住后宫,朝堂上张系也冒头出来,力压其他派系,暂保一时稳定,一些人这才恍然大悟,这几年来张系不与争锋不过是养精蓄锐,只待时机一到就一击即中。而二皇子行事越加张扬,就算皇帝偏爱,许多人心中都是暗藏不满,二皇子一夜之间就落下阵来,苏贵妃的丑事传的沸沸扬扬,幸灾乐祸的不在少数,只是在这个动荡交变之际,还是自保最为重要,所以当二皇子因着苏贵妃被囚禁而自乱阵脚,纠集了自方势力想要拼死一搏时,这些人都是避之不及的,就算是一些受过二皇子恩惠的,巴结过二皇子的,这么一来,二皇子纠集的势力,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浩大,二皇子最后的,唯一的希望就压在了四皇子身上了,若是四皇子相助,事成他便能荣登大宝,若是事败,便是逼宫的大逆不道之罪。尚有一线生机,是他仅有的翻盘的机会,二皇子捏紧了手中的回信,上面有四皇子的恭维和承诺,他痴狂的低笑起来,身后伏跪复命之人稍稍抬眼,有些诧异,更多的是不安。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也正是大军凯旋之际。城门百官肃立,京畿卫凛然如利刃——这支卫军,不久前才刀剑染血,斩逆贼,清君侧,这时仍夹带着血腥之气。比之当初为太子送行的场面,不知壮观肃穆多少,特别是经历了那场宫变之后,百姓急需这支凯旋之军带回的希望,他们也有希冀,带领着这支军队的人,即将君临天下之人,会是个盛世明君。   四皇子立于戍京十二卫之首,引人侧目,朝臣中更多人,也不禁慑于四皇子在那场宫变中表现出的狠厉——二皇子死前的不甘,望向四皇子的愤恨的目光,声声质问。而四皇子,只是冷眼看着二皇子殒命。聪明人都猜了个大概,四皇子看似接受了二皇子曾经的示好,都是假象,答应拼死一搏的相助,只是诱饵,二皇子早已掉入陷阱不自知,曾经不显山露水的人,才是真正不能被小看的人。   本有大好机会摆在面前,只要他想,四皇子便可以坐上皇位,但他却没有,只守住了皇宫,守住了京城,甘为人臣。许多年后,新帝创造了盛世,为天下呕心沥血,被封亲王的四皇子暗中也是戍京十二卫的卫长,始终没有后悔过,即便曾有唾手可得的机会,孤家寡人非他所欲也。高处不胜寒的帝王,枯荣一生,无旁人体会。   而这时,春日的阳光是生机的倾泻,带回远征的军队,迎接这天下新的帝王。      ☆、第二十五章      终日紧锁的门扉被打开了,不是送饭的时间,侧身躺在榻上的傅云霁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捏紧了拳头,又松开,缓缓转过头去。偏僻阴暗角落里的屋所,阴寒入骨,穿多少衣裳,盖多厚的棉被,都没有作用,从开始每日瑟瑟发抖,到现在冷心冷肺,傅云霁想,就再看一眼,看看那个人已经平安回来了,她的牵挂,就可以了断了。   确实不甚熟悉的面孔,只能突然记起他倒在雪地中苍白虚弱的模样。易源阜迎着傅云霁的目光走近,她的目光明亮着又熄灭,坦然的又隐忍,像是寒江中的一叶扁舟,落满雪的孤寂。傅云霁嗅到他身上染就的一丝淡淡的杜鹃花的气息   “杜鹃花开了吗”   易源阜脚下一顿,他刚刚从东宫过来——国丧还未结束,太子暂未登基,回宫以后仍是住在东宫,近来太子命人在东宫中移栽了大片的杜鹃花,开出姹紫嫣红的盛景,当真春意盎然,但杜鹃花却是没有什么香气的。   “正是花期,杜鹃开的很好,你出去便可以看见了”   也不知道被软禁在这里多久了,傅云霁也不太想知道。被拘禁着,少有人来打扰,衣食清苦了一点,日出日落都是一个人,更像她从小过的那段日子了,可惜她已没有了逃离之心,蹉跎着日夜,耽溺于沉沉睡眠。四皇子也好,还是有什么其他人,又能对她怎么样呢,她唯一有的,不过只是一条连她自己都在虚度的生命,乌云密布,难以开霁。   乍然见到这个人,对她说可以出去了,但她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所以跟不知道所谓的“出去”,是不是另一场禁锢的开始。傅云霁孑然孤立,情绪被一天天的消磨下去,所谓牵挂,她已经等待得淡漠了,她痛恨过自己的无力,但终是明白,痴嗔皆是她自己,对别人只是无用。那人也是这么想的吧,她对他已是无用,从未谈过承诺,也未说过爱恨,只是她一厢情愿,以为还有很多时间,以为都能一成不变。   在无数次半梦半醒间,傅云霁模模糊糊的看着这间冷清的屋子,仿佛那日大雪,他推门出去,一去不回,傅云霁手足无措,什么都想不明白。就这样想了很多次了,她终于想明白了,那是一个放弃的姿态,他放弃她了,心中却灭不掉一点小小的奢望,如果再见一面。   易源阜掩着唇边低咳了两声,傅云霁方从榻上起身,手边落下一方丝帕,一角绣着湘妃花色,她低头看着那方丝帕,停住了动作。鲜少见到几乎是和自己一样单薄虚弱的人,易源阜心中涌现出一股不知怎么言明的情绪,这个女子救过自己,能将她从这里出去,也算一个小小的回报了——   如今关于傅云霁这个人,太子已不需掩饰,即便是没有明说,易源阜也隐隐能够察觉得到,这个女子,便是那双绣鞋的主人,那时太子将她看顾的那般密不透风,严防死守的,却当真割舍得下,易源阜向太子请了这个差事,太子只是淡漠的应允,分明东宫的杜鹃花,开的那般好。   哀莫大于心死,易源阜是久病不愈,命不久矣,而傅云霁这样的,郁郁寡欢,心病难医,不知哪个更可怜一点。易源阜突然意识到,这么个小小回报,对傅云霁实在无关紧要,而可能打动她的,易源阜给不了。   还会去哪呢?傅云霁根本想不出,直到她第一次,名正言顺的、堂堂正正的站在了傅府正门口,她所谓的父亲母亲,早已恭候在门口,面上带着假装亲近的讨好的笑。这是怎么了,傅云霁脑中有些混沌,她一个被厌弃的人,该是过得比最艰难的时候还不如,怎地可以这样兴师动众了,并没有什么扬眉吐气的感觉,而是满溢出不堪,她费尽心机的逃离、掩饰、躲避,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这一切都在□□裸的嘲笑着她,她从始至终,就没有逃离开既定的命运。   她耳中嗡嗡作响,几欲站立不住,她猛地回头去看易源阜,透过他看向了皇城,看向了皇城里的人,汹涌的恨意翻滚上来,傅云霁咬牙切齿,面上带上了狰狞。只听“哇”的一声惊叫,被乳娘宝贝的抱在怀里的傅家小少爷放声大哭起来,傅夫人急忙去抱过来哄,不想那小少爷胡乱的挥动着手脚,拼命的挣扎,一边朝傅云霁叫喊着   “坏人、坏人,她是坏人,叫她走、叫她走”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娇宠着长大,六七岁的男孩,还赖在乳母怀里抱来抱去,手臂挥赶着,想要赶走血缘上的亲姊。傅夫人哪里舍得自己的心头肉这般委屈,睨着傅云霁的眼神十分不善,说是什么福泽深厚之人,该说是不能招惹之人,对别人来说,只是个煞星,要不然,那贱人和贱人的儿子怎么会死,傅夫人可不想自己的儿子也被害了,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傅夫人吩咐奶娘将小儿子带回去,这本是失礼,傅仟也不阻拦,想来他也是顾忌傅夫人所顾忌之事。   从他知道傅云霁入了东宫,他便是又害怕又窃喜,那高人批的命不错,如今太子登基在即,若是傅云霁有了名分,傅家必要更进一步,只要傅云霁想在后宫之中站稳,母家的支持必不可少,傅云霁自然不会蠢笨得对曾经的那点小小嫌隙斤斤计较,甚至傅仟已经想好了安抚劝诫的言辞,傅家前所未有的兴盛,指日可待,可傅云霁却被突然送回来了,猝不及防,傅仟不知道太子对傅云霁是到那种程度了,但就凭太子放傅云霁在身边那么多年,也该是有一定的分量。   没有任何正式的旨意,送傅云霁回来的也不是太子的亲侍,虽然易源阜身份不低,不过有些复杂,太子的态度也还不明朗,比起一直跟随在太子身边的,真正的亲信,易源阜必然是比不上的。而易源阜跟傅云霁,应该是没有什么关联才对,傅仟以为,出于太子授意的,易源阜送傅云霁回傅家,实在有些捉摸不透,若太子是在敲打傅仟之前模棱两可的态度,甚至是有些偏向向二皇子一派的,傅仟惶恐,但也庆幸,圆滑处世,该含糊其辞的时候,以及该决断的时候,只在那一念之间,没有偏差了去,傅仟希望这一次也能望准了,其实更应该说是他内心所强烈期盼的—   —傅云霁在太子心中,真的有那么点分量。   “殿下,易公子已经将傅姑娘送回傅府了”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窗外大片的杜鹃花,紫红粉白,深浅不一。比起明黄,她该是更喜欢妃色杜鹃才对,她养在东宫旧殿中的那株杜鹃终于打了花苞,露出了浅粉带白的花瓣,可惜她看不到了。   将她送回傅家,他并不想,她不喜欢那里,定会心中生怨,可他却不知还应该送她去哪里,难道还要找个地方,关着她,养着她。他鲜少有难以抉择的时候,到了这时他才知自己割舍的不彻底,到头来还是要让她来断了念头,只要怨着他,也不必急着释怀,至于其他的,都不要有了。   傅仟是个狡猾之人,傅家曾经亏欠她的,正好让傅仟好好补偿,便暂时这样,至于以后,以后……   太子这么一怔,掌事也就恭恭敬敬的垂首候着不言语   “下去吧”   一瞬间疲倦翻涌上来,太子摁了摁眉心。掌事欲言又止,看太子这疲于掩饰的模样,内心的难以平静可想而知。掌事想要劝慰一句,甚至是给他一些不顾一切的理由,只为追寻一次,错过实在太让人遗憾了,时过境迁之后的追悔莫及,只会是毫无意义的自我折磨。   每每想来,那年掌事初入宫,还只是个地位卑微的小太监,被分配到毓妃宫中做活,偶染重病垂危之际,是毓妃于心不忍,请了太医来为他医治,他才活了下来,自那时起,他的目光总是追寻着那个时而忧郁时而痴狂的女子,惊艳于她卓绝的才情,一花一叶皆为诗句,一风一月都是篇章,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高不可攀,又那么引得他无法移开目光,有某种情愫在酝酿,对他来说,只能够默默观望,却不能做什么来化解她的忧愁,消散她的悲伤,他想她好,但每次皇帝对她的临幸宠爱,对他来说又总是痛苦,可在这深宫之中,雷霆雨露皆依仗圣恩,这是他一个残缺之人给不了的。   可就是圣恩难测,看着毓妃抑郁成疾,又突然有孕,一切都变化的太快,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做着最苦最累的活,苟且的活在深宫的一个角落,日复一日的悔恨自己贪生怕死,明明看见听见,毓妃虽难产,却死于皇后一句不必再救的命令,刚刚出生的双生子,康健的被皇后抱走,病弱的却被弃之不顾,婴儿嘹亮的啼哭和虚弱的低咛,相隔越远。   他在那时选择了逃跑,缄默不言,装作不知,逐渐变得冷漠阴郁,但渐渐的又许多不甘滋生,是一种难言的恐惧,沦为深宫中最低贱的一类人,一辈子挣扎不脱,太艰难太绝望。直到那时,那个本应早夭的婴孩长成了少年模样来到他面前,透过少年,他终于再次看到了曾经鲜活的女子,明明是那么相似的脸貌,他曾远远看过众人拥簇下的太子,大概是距离太远,他看不到太子身上有毓妃的影子,可是,在少年身上,他便看到了,而少年面上露出了讥讽和厌恶,瞬间便是寒冬腊月的冰渣子水,从头淋下。   何必自欺欺人,又何必故作情深,逐渐刻入肺腑的自我厌弃,似乎找到了纾解的方法,还有那点难以抑制的窃喜,终得摆脱那种低贱的兴奋,于是他同意了少年的邀请,一场大火,烧了少年的寝宫,烧死了少年身边皇后埋藏多年的耳目,将重伤的少年送到了皇帝眼前,皇帝终于想起,还有这么一个未死的皇子,终于想起他的身份,将他送出了宫,少年有多狠辣,不惜重伤自己,终是一举摆脱开皇后的控制,而他,便一直潜伏在宫中,只待有朝一日,迎他归来,成为太子,荣登大宝。   年少时便展露的狠戾,如今更甚,不仅是对他人,但掌事想告诉太子,伤痛痊愈有日,斩断情丝也不过在一念之间,可是日日累积而起的、慢慢渗透骨血的,或许终其一生也难有勇气承认的过错,不堪的悔恨,弥漫进漫长的岁月中,酿成心口沉甸甸的哽咽。直到那时,或许才会意识到曾经错过的究竟是什么。或许是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了。      ☆、第二十六章      熬过了这个冬天,皇储之争也算是尘埃落定。了了个牵肠挂肚的事情,易老眼见的一日日迅速衰弱下去,好在早早就将事情全都放手让易源阜去做了,易源阜所做的选择他也未有插手,终于可以放下心来,易源阜真的没有让他失望,易家不仅得以保全,只要有易源阜在,易家辉煌也指日可待。   可是天妒英才,易源阜不知还可以坚持多久,而他已经坚持不住了,还有唯一未了的心愿,若是易源阜可以康健起来,或是至少,能为易家留下一支有用的血脉——毕竟是一辈子工于算计之人,临了了,再怎么心软,也还是将感情置于利益之后,或是说,易老不得已还是只能接受易源阜命不能久的事实,也就明白易源阜不能支撑易家太久,易老只能尽可能延长这个期限。   易老想要易源阜成婚,寻个八字好,福气旺的,就算只是冲喜,能有个人陪着也好,易源阜心中多个念想,最好是能留下一二子嗣。以易源阜如今的名望地位,就算是寿命有亏,只要把消息放出去,多的是想把女儿送上门,不说易家如何都是与皇家有亲,更何况易家累计数代的庞大家产,就算是当年离开京城也没有折损多少,丰厚可想而知。只是这些都不是易老满意的,想找一个对易源阜有用的女子,至少是要他看得上眼的,还必得性子安分。   其实易老心中已有人选,暗中派人调查了许久,出了身家不算清白,其余都对,至于那点身家不清白,却对易家极有好处,只要她嫁入易家,未来天子就会有所顾忌,便像当初,先帝对淮南王动手,是在隐忍良久之后,其中有多少是为了淮南王世子妃,易老很清楚,他这辈子,鲜少有看错眼的人,即便之前他像不看好先帝一样不看好太子,可如今的太子,越发不加掩饰,易老不得不承认太子之前的掩饰太好,而且手段过人,却也因为太子现在的不屑掩饰,易老才能窥探些许,太子对那个女子,并不简单。并且,易源阜和那女子,似乎有什么渊源,那事情会更顺利也说不定,易源阜一向听话,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易老势在必行。   思索良久,诸多考虑之后,易老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这件事早办早好,在登基大典之前,易老勉强拖着残病之躯体进宫面见太子,东宫的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人,掌事在门外候着,站了许久,里头几乎没有什么动静,不免诡异,掌事警惕非常,侍卫就在不远处戒备,易老的随行家丁战战兢兢自危起来,最后却只是易老颤颤巍巍的推门出来,脚下虚浮,掌事上前,只见他脸色灰败,额头上一层密密的汗珠,掌事不动声色的一番打量,动作轻巧的扶着易老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臂,见状,易家家丁才连忙过来接手。   “有劳公公了”   易老只能在搀扶下才勉强站住,却还是对掌事温声客气道,掌事回了一礼,召来旁边的小太监送易老等人出宫。   书房的门扇依然开着,里面依然没有声音,既然事情谈好,太子总会有些什么吩咐,上茶或是宣召谁,太子这样不发一言,掌事也是心中忐忑,还是斗胆扬声往里面问了一句,静默半晌,太子才说闭门让他们都退下,那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可就是无端透露些苍凉来,掌事再不能多说什么,轻轻阖了门,这门一阖,便到隔日。   天丧期过,新帝登基,改年号为齐云,次年为齐云元年。自此,齐云帝在位三十年,开创了一段灿烂辉煌的时期,史称齐云盛世。   齐云帝甫一登基,便是大刀阔斧的整顿清理,朝堂之上一时成肃清之势,同时也大加封赏,意气风发之人不在少数,为首者,当然是四皇子等人,也是到了林寒斋身居高位了,许多人才知道林寒斋早已归顺新帝,可见新帝手段,不仅是林寒斋这样一个恃才傲物之人,就连曾是对手的四皇子和易源阜,都一一收归手下,怪不得会赢了,新帝为太子时韬光养晦多年,倒叫不少人看走眼了,自是懊悔的,特别是看到那些个因着从龙之功而备受嘉奖的。   不过唯一叫人有些意外的,却是各种嘉奖之外,新帝唯一多给了易源阜一样恩赐,给易源阜与傅家小姐赐婚。众人纷纷惊疑,傅家何时多了个小姐?也没听到什么风声,若是皇帝的意思,那这个小姐到底是何来头,不过皇家事,心里面嘀咕一下就好,真要查出什么,怕会触了皇帝的霉头,就算有人当真知晓一二,也只能默不敢言,毕竟谁都不会在皇帝正是立威的时候去以身试天威。所以对易源阜的恭贺声不少,其余的声音,就都是没有的。   皇帝特意给了掌事吩咐,容不下那些个嘴碎的,傅云霁在宫里的时间很长了,下人间总有些流言蜚语,原先不计较,如今他绝不容许傅云霁的名声有半点折损,他要傅云霁能风风光光的出嫁,那怕本是他一手促成,却万般不愿,他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亲自将傅云霁嫁给了另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命不久矣,并非良配。皇帝想着易老跪在自己面前的哀求,在那个时候,易老仍然能清晰的将利益一条条摊开在皇帝面前,那么多年,易家埋藏的势力,易老也毫不掩藏的袒露出来。   张家助力登基,功不可没,但张家仍是威胁,这些事情,皇帝一清二楚,若想真正大权在握,张家不得不除,易老的意思也很明显了,这也算是一桩交易,只要皇帝应允,易家便毫无保留的为皇帝所用,融入皇帝的势力之中,从此千丝万缕,再不能剥离开来,在想像从前那般全身而退便不可能了,易家能成为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剑,用来斩除张家。   对皇帝来说,这本是只赚不赔的买卖,用一个人,就可换取易家的势力,但却偏偏是他人生中最难预料的那个人,从他决定割舍的那刻起,从他决定差不多是以人质的性质交到那个女人手上起,偏偏无法放下挂念,几次三番的克制,他还是无法完全压制下想要把她从新带回身边的冲动,在听到她被四皇子带走时心中七上八下,最后勉强安慰自己——或许在四皇子那里,会比在那女人身边安全。   故意的忽略,就算回到京城也只作忘却,将她的等待视而不见,只是遣人过去在暗处确认了她的安危,却连多一句都不敢问,若她有百般愁肠,那他便有万般无奈。而皇帝的犹豫徘徊,被易老的一番话,击的粉碎,因为在那一刻,他动心了,比起她,大权在握是他更想要的,并且他一直为此义无反顾,在再一次面临抉择时,他还是选择放弃她,如此,他之前所谓的儿女情长,都是可笑。但他放不下心里的那点隐秘晦暗——易源阜命不久矣,他不会让她一直困在张家。   开始抓了几个私底下胡言乱语的,直接就拖出去杖毙了,就连平时与那些个人走的近的,都受了牵连。一时便止住了,下人们深刻感受到了皇帝的严苛,或是说,皇帝该是心情恶劣,做下人的,都是承受不了的,自然要多安分些。已经荣升为大内总管的掌事在中间代表皇帝扮着黑脸,比原先更叫人畏惧了。   即便是大内总管,也是皇帝近身内侍,却不见得能得皇帝多亲近,孤家寡人就是如此,掌事不敢劝解什么,如此地步,都是皇帝的自己选择,更多的唏嘘,掌事只能静默不言,若是能让别人承受了一些,皇帝也会好受一些罢。伴君如伴虎,如今的掌事,已经摆脱了从前,但他以为的意气风发却并没有来到,不时想到先皇近侍安忠福,先帝去后,安忠福也就自尽跟着去了,安忠福从先帝还是太子时便跟着了,陪着先帝熬过了许多艰难时日,比起其他人,先帝对安忠福是要更信任一些的,可就是这点多出来的信任,让安忠福在背叛之后无法原谅自己。   安忠福出身贫苦,幼年丧父丧母,全仗兄嫂照顾,即便后来兄嫂生子,对他也没有半分偏颇,疼爱依然,不料突逢大旱,饿殍遍野,兄嫂皆故,只余安忠福带着尚在襁褓的侄子逃难,几经艰难,侄子丢失,安忠福也几欲丧命,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没有其他出路,只好进宫做了太监,但侄子的下落,一直是安忠福心里的一根刺,他拼命想往上爬,也是想多点机会,能够将侄子找回来,但安忠福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侄子竟然辗转到了还在宫外的“太子”身边,不仅练就了一把好身手吃穿不愁,还颇得重用,太子便以此为筹码,让安忠福不得不选择了“太子”一边,而后种种,“太子”瞒天过海,名正言顺的进宫,直到荣登大宝,安忠福可谓“功不可没”,却恐怕始终难以心安罢,以致于安忠福最终选择了自尽。安忠福逝去后,皇帝亲自下命,让始终不知内情的安忠福的侄子操办了葬礼,那人只当公事公办,因为皇帝的一直相待不薄,那人诸多感激,恭顺忠心,对皇帝言听计从,而再无其他。   所谓良辰吉日,花好月圆,该是成全了一段锦绣良缘才对。傅云霁却只有从心底的麻木——从她听到那道赐婚的圣旨开始,周围傅家人的窃窃私语,以及探究打量的目光,被她耳中的嗡鸣和眼前的模糊隔绝。难以置信,她不明白,他如何能用如此不堪的方法来抛弃她——将她随意的指婚给另一个男人,或许不该说是随意,其中牵扯了多少利益,傅云霁并不傻,恨和绝望在滋生,原来这些年来,原来她,在他心中都只是可用来交换的筹码。管不得抗旨不抗旨了,她的意愿,根本无用,也无人在意。   动摇在于另一点,颁下圣旨后,易源阜前来拜访,傅云霁无心去看这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人,连应付的心思都没有,易源阜倒是好脾气,轻声细语的,脸上还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那个时候,傅云霁从听到圣旨之后,就滴水未进,也半刻没有合眼,她满面憔悴颓唐,满眼无神空乏,并不是想做什么以死明志的事情,只是心下难捱以至于做不到还若无其事的饮食安寝。易源阜为她倒茶,还将适口的小点摆到她面前,她少一转眼,便看见了桌上的桂花糕,往事如刀,刀刀割在她心上,她控制不住自己挥手将桌上的东西都挥扫下去,杯盏碗碟,吵吵闹闹的碎了一地。   是了,正是这个男人的出现,加剧了她心中的焦躁,本来毫无联系的两个人,忽然要被捆绑在一起,傅云霁不想明白易源阜接受或者说是促成这件事的目的,傅云霁从根本上不愿意接受起这件事,也就不愿意接受易源阜这个人。但易源阜对她的失控面不改色,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的样子,对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进来的下人若无其事的挥挥手,等到傅云霁虽然目光不善,但却终于看向自己时,易源阜才缓缓说开,先从这桩婚事的目的和成因说起,再说到易家,最后说到自己“我活到今日已属不易,如今更是前路难测”   苍白的病容,孱弱的模样,易源阜比外头传言的要病重得多。可就是这样的病体,却成就了许多事情,说来讽刺,明明算是缺陷,许多人却甘愿受此迷惑,让易源阜比大多数人容易达到那些人的梦寐以求。   “你不喜欢傅家,想来不愿呆在这里,若是你去了易家,少了许多束缚,只消稍稍忍受一些时日,以后你大可安心留在易家,或是全看你自己选择,易家绝不会有人为难你”   残病之躯,何以拖累他人,易源阜也是头一次明确反对了易老的做法,可那时皇帝已经金口玉言的承诺,只待圣旨一下,便是一锤定音,再难更改。易源阜很是怀疑皇帝这样的选择,细想来又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在易源阜看来,未免可笑了,一颗真心的依付经历跋山涉水,摔打践踏之后,怎会还在呢?往往觉得唾手可得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可越是聪明的人,似乎越不明白,若不是短命的铡刀悬在颈上,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易源阜也会是那样的聪明人,看的多,却看不透。   最可怜不过,便是身不由己的傅云霁,救命之恩尚未报答,易源阜就又要成为“为虎作伥”的那个。易老的心思,不是不明白,可易源阜却不忍,他自己是在棋盘上的棋子,同时也在操控着别人,却不能心安理得的牵连傅云霁了,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却一再遭受雪上加霜,她如何承受得了,若傅云霁真有个好歹,又是谁会放不过自己呢?   蒲苇再柔韧,总归还是会断的,易源阜起了怜惜之情,却一时苦于无法。易老当然也看的清了,老而不糊涂,能说服皇帝,也能直戳易源阜心头。傅家并不是一个好的依靠,傅云霁未必过的安稳,长此以往,不知会多生什么事端,让傅云霁嫁入易家,未必不好,至少易家,绝不会有人轻慢亏待了傅云霁,把人放在身边,就算是补偿,也会多很多机会的。这相当于易老给的承诺了,再者,傅云霁归宿茫茫,能有个停靠,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安心地方,又有何不可呢——这便是在暗示皇帝给不了傅云霁的,易源阜可以一试。但这同样自私,易源阜不会放任越界的感情发生,即便是他能为傅云霁做到除此之外的一切。   抗旨又当如何,易老说的不无道理,将人收到身边来,给予庇护,是目前易源阜能够稳妥做到的,易家一日不倒,傅云霁还能多一份安定,其中利益长短,易源阜一一思索,最终在拿到圣旨的那一刻,也不得不做出决定。皇帝是在给易家一个机会,易源阜并没有资格拒绝,所有在迫不得已中的筹谋,易源阜终于是对傅云霁一一道来。   在茫然无措、不知前路时,有人说会牵着你走,指引方向,那该当如何?在易源阜话落的那一刻,愤怒防备又怎样呢?都已经不在了。若是反抗只为表达一点不甘,愤怒只是真心最无力的宣泄,傅云霁也不懂到底有什么意义,到头来,又能改变什么呢?在傅云霁每次山穷水尽的时候,都出现了一丝晦暗不明的转机,接受似乎异常艰难,又似乎有柳暗花明在等待。上一次,步步至此,这一次,又会沦落怎样的下场还不得而知,可是退去了愤怒,其他的感情也在干涸。离开傅家,只剩这一点,还在执着,今后再无瓜葛,至死不归。   皇帝的赏赐,流水似的进了傅家,皆用作给傅云霁添妆,婚期定的很急,也是易家的意思,易老希望在大限之前,看到易源阜成亲,算是了结了最后一个心愿。不出一月,傅云霁就坐上了抬往易家的花轿,多少风光华丽她都看不到,即便是皇帝亲自主礼,一方红盖头,再掀开,便再不同于往日了。   再一月后,易老逝世。      ☆、第二十七章      齐云二年,曾多次进犯的边疆外族中最为强盛一部,新王即位,来使上书表示归顺,同行有新王胞妹长公主,为和亲,齐云帝收和书,和亲公主纳入后宫,封贵妃。齐云帝尚为太子之时,先帝仅赐过几名侍妾,长久也未立妃,登基以来,后宫单薄,仅有几个位份低微的女子,皇帝也不多宠爱,朝臣多有进谏,皇帝却是态度不明,时至今日,后宫终是有了位份高贵之人,但此人身份较为敏感,两国交恶多年,众人皆是惊讶,也不知,今上到底是如何手段,能叫对方臣服,或许这后宫之位空悬,也是在皇帝的计策之中?   更掀起惊涛骇浪的是,随着贵妃入宫,两国关系渐缓,某些陈年旧事也浮现出来——张国公与他国往来的信件消息落入皇帝手中,坐实了张国公通敌叛国的罪名,可以远溯到张小将军那次失踪,张国公为保幺弟平安,不得不出此下策,从此一步错步步错。   皇帝对外宣称,念在张家多年劳苦功高,张国公终未铸成大错,也念在太后仁厚教养皇帝的无私付出,并未伤及张国公性命,只是褫夺了张家世袭的国公之位,削官职,贬为庶人,逐出京城,有生之年都不得回京。自然,皇帝趁机杀人□□,也堵了不少人的嘴。张家势力大受打击,七零八落,再不成气候,事情在太后前往国寺常住为国祈福后逐渐落下帷幕,不久以后,张小将军也自请辞官,为国征战沙场的热血男儿如何承受得了兄长为了自己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有何颜面再担镇国大将军之名?这都是在意料之中,皇帝愿暂且饶过张家一次,所谓的张家劳苦功高,皆是张小将军战场搏杀而来,守护边疆多年安定,但从前是多亏于他,今后就不必再辛劳于他了。皇帝随即派被封武王的四皇子前往镇守边疆。   其实齐云帝早有察觉,蛛丝马迹直指张家对外勾结,只是苦于没有实际证据,通敌叛国这一大罪能给张家绝对的致命一击,但必得有万全准备。齐云帝派人暗中联系上外族一位不甚受宠的皇子,历尽多年的筹划,终是助其登上帝位,这便到了那人回报的时候。张家的那些事情被彻底翻了出来,齐云帝才肯定了,那次他与大皇子押送粮草途中遇刺,其中张国公推动的可不少,虽看似是大皇子替之承祸,实际上那伙人得到的命令是一个不留,尚为太子的齐云帝已让张国公忌惮,既然不好控制,不如除去,若能一次除去两名皇子,皇储之中不仅能得一时清明,或许张家能更加得益,就算失了一个太子,也还有一个风头正劲的四皇子合适。张国公私下狠手,想要永绝后患,不料事与愿违,如今事情被捅破了,齐云帝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不过那些事皆是张国公一人所为,并没有太多其他人牵涉其中,太后得知时,大为震惊,强辩有人陷害,意有所指,可当确凿实证摆在眼前,也由不得太后不信了,太后也清楚了齐云帝布局许久,竟当真棋高一招,大败张家,自齐云帝登基,日益难以掌控,互相明里暗里的斗法,一直没有停过,可逐渐落了下风,太后不免恐慌,可始终端足了样子,毫不露怯,但事已至此,张国公的用心,太后明白,为了张家满门荣光,才会兵行险招,为了不做多连累,才会一人承担。皇帝这一次真是一招致命,成王败寇,已无力回天。   从入宫来,什么都要争,不择手段,耍尽心机,想要站到最高,想要至尊之位,结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就连她的陪嫁侍女,身边多年亲信芳梧,也在事发之后,就不见了踪影,虽然早生芥蒂,太后却只是排斥而未下过什么狠手,怎知对方背叛却是毫不留情。太后感觉到一种从未察觉的疲累和凄凉,皇帝虽然饶过她兄长一命,但张家已败,张小将军今后在军中处境也只会更加艰难,既然兄长能做出牺牲,太后也想能多保全张家一些,最终只好示弱,自请出宫去国寺祈福。   至于后来张小将军辞官一事,虽不是太后愿意看到的,但也有预料了,这个幺弟自小备受疼爱,身为兄姐,也心甘情愿多做承受,比起在宫中朝廷与人勾心斗角,明枪暗箭,张小将军只需要做他真正想做的,从军一路,并不是家族要求,而是张小将军自己情愿,他志在保家卫国,征战沙场,官场权利中的腌渍事,他都无须浸染,所以相较之下,张小将军是更为正直的,就算心知家族之中并不清白,那些具体的事情不展露到眼前了,多少还可以装作不知,可一旦摆在眼前,张小将军未必能承受。这便是了,没了护佑,还是离是非远远的,才能平安,否则,以皇帝的性子手段,就算是鱼死网破,如今也拼不过了吧。   既然最强盛一部都已表示臣服,而后几个部落小国也不再做无谓之争,纷纷表示归顺,齐云盛世初现端倪。      ☆、第二十八章      张家大患已除,朝堂安稳,今上大权在握,易源阜也想功成身退了,毕竟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只是一直苦苦坚持,易家势力早已不在手中,皇帝大可不必再多看留,但就是如此,易源阜再三请辞都未被批准,易源阜明白,但却越发急切了,他不再能顾忌皇帝什么,自知时日无多,只惦记着还有件事情想要赶快去完成才行。   引路的下人到院子的拱门外就告退了,林寒斋常常过来,早就熟悉,算是才识之人的惺惺相惜,林寒斋与易源阜交好是顺理成章,林寒斋虽然性子傲,但也敬佩有真才实学的人,易源阜才名在外没有半点是吹嘘的,甚至那样的评价还是低的了。和跟随帝王成就大业不同,找个意气相投,说得上话的知己朋友,又是人生一大乐事,林寒斋对易源阜有些相逢恨晚的感觉,特别是天妒英才这种事,让林寒斋不仅是遗憾,更是痛恨。眼看着易源阜一日比一日的虚弱,林寒斋也是竭尽所能,面对生死,却还是只有无能为力。   从易老过世,易源阜正式当家,说殚精竭虑也不为过,对外也是瞒不住了,这两年盯着易家的人可不少。好在易源阜有个念想撑着,面对张家的威胁也不敢松懈,现下张家已倒,就剩那个念头了。   屋外廊下摆了架躺椅,笼着漏下斑驳阳光的树荫,易源阜靠着躺椅,身上搭着轻薄的披风,傅云霁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手上捧着一卷书,正逐字逐句,缓慢的读着,她的声音清晰和缓,易源阜侧耳认真倾听,林寒斋也听的清楚,也就听出那时一本自己的诗集——自从入了朝堂,成为别人眼中的今上心腹,林寒斋的这些个诗集词本,文章辑录在坊间便更是大受欢迎,流传愈广。傅云霁读着的那本,是其中最广泛的,大都是他年少时的作品。林寒斋自己都老是听别人说起,实在烦不胜烦,张口便迅速将傅云霁尚未读完的诗迅速说出来,语落已走到两人面前“你们倒是有兴致”   眉头微蹙,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易源阜微微笑开   “外面风行得很,我当然也要拜读一下林大才子的大作”   “在易大才子面前,我可不敢当”   林寒斋嘴上不饶人,不过易源阜在诗词上的造诣,也是不遑多让的。   起了阵微风,易源阜轻咳了两声,在旁一直未插话的傅云霁赶忙给他拢了拢披风,又端了茶给他,易源阜呷了口茶,从披风里伸出手来握住傅云霁的手“我没事”   “嗯,进去再聊吧”   易源阜嫌屋里闷,出来了好一会儿了。傅云霁想要故作轻松,却始终摆不出那样的姿态,自己的愁眉苦脸让易源阜看着肯定倍加难受,有另一个人来陪他说说话也好。   这次病重来势汹汹,这时易源阜没人搀扶就已经走不稳了,照顾易源阜,傅云霁都是亲力亲为。   林寒斋看着易源阜的孱弱不堪心里直发堵,但他掩饰得好,上前帮忙,这一搭手,才真切的感觉到易源阜有多虚弱,消瘦如枯枝,似乎风大一些,就折断了。   傅云霁小心翼翼的揽着易源阜,分明只是一介小小女子,曾经也是那般羸弱,还得有大夫按时看护着,可一旦有了依靠她的人,一个她想保护的人,便变得刚强起来。或许还因为这两年,易源阜对她的用心,温柔以待。成亲前易源阜许下的承诺,给她庇护,许她一个安稳舒适的地方,不仅如此,易源阜更是尽其所能,给了傅云霁许多她从未有过的:将空闲的所有时间,用于教她读书写字,陪她赏景种花,能洞悉她的心事,也看清她的期望,若是答应了,就一定为她做到,就是这样的用心,让傅云霁放下了戒备,愿意亲近。   两人扶着易源阜进了屋里,下人立即奉上热茶点心,傅云霁看着都安排妥当了,便朝易源阜说“我去看看你的药,你们慢慢聊”   又朝林寒斋点点头。也是到了现在,傅云霁才放心林寒斋的私下到访,不再一直守在易源阜身边沉默的戒备着,能空出地方来,让他们说些不必顾忌旁人的话。   实在是傅云霁只能对易源阜心无芥蒂,对别人却一直满是戒备,特别是皇帝身边的人。要不是易源阜再三开解,傅云霁始终认为林寒斋不怀好意是该远远离着才好,在傅云霁的印象中,林寒斋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心思太多太深,对人可不算和善,她就是担心易源阜会糟了祸害,以朋友之名,行算计之事,才最为诛心。倒是林寒斋毫不在意针对自己的猜忌防备,引易源阜为知己好友,言行一致,对外也不含糊,朝廷中事,也帮易源阜周旋许多,卸下高傲,愈加真诚坦荡,总算都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傅云霁日渐软和下来,毕竟能和易源阜意气相投,每每相谈甚欢的,再没有他人了。   门只合了半扇,另一边透着风。林寒斋探身将易源阜身躺的塌侧吹了一狭小缝的窗户关笼了。   “现下我真算是弱不禁风了”   易源阜自嘲的笑笑,林寒斋背着他飞快的皱了下眉   “不是说吃了太医新开的方子,有了精神了?我看是没错的,都有精神来取笑我了”   说着,还拿起方才一起带了进来那本诗集在小几上轻敲了两下,眉宇间又是那几分惯有的倨傲神色   “本不是我的,是云霁买的,我看了有几首实在是志趣十足,让云霁读来也甚好”   这么一说,那是用来教习用的了,易源阜对傅云霁实在耐得下心,从稚子启蒙的本子,到诗集一类的,皆是亲自为傅云霁讲解。   说到傅云霁,气氛有一瞬间凝滞的沉默,林寒斋想着自己来的目的,那人再三叮嘱的话,恰好与林寒斋自己的想法殊途同归,宫中有最好的太医,还有最名贵的药材。总归是个保障。易源阜想在这时候离开,实非明智之举。   “京中有趣之事甚多,有趣之人也不单我一个,你该慢慢感受才好”   似宽慰,似劝解,易源阜一手摩挲着披风,倏尔捏紧,猛地咳嗽起来,一阵撕心裂肺,背脊曲下去像一张即将要断的弓,林寒斋忙过去帮他顺气,想叫人,被易源阜拉住了,见他极力控制,手上有些颤抖,却还是抓的紧紧的,嘴边渗出血来。林寒斋脸色一下子阴沉难看“不是说有好转了吗?!怎地这样了”   怎地这样了,林寒斋似喃喃低语的重复。   “我命不久矣,纵使大罗神仙也难回转,何必劳人过多操心”   稍稍平复了些,易源阜气息不稳的说道,声音嘶哑。一面松开了林寒斋,从衣襟里拿出一方素色帕子,却又掉了另一方丝帕出来,易源阜一下子动了神色,想要伸手去抓住,可一看手上沾了不少飞溅的血迹,一顿,那方丝帕就掉到地上了,翻出一角绣着的精致的湘妃色杜鹃,一看便知,是女子的丝帕。   “你怕别人担心,其实只是怕她担心吧”   林寒斋捡起丝帕,看着易源阜仔仔细细的擦干净了唇边和手上的血迹,才接过丝帕,翻覆看了看,确定没沾一点灰尘,才又收进怀中,可见有多珍惜。   “你对她……”   还是先端了茶递过去给易源阜润喉,才忍不住又问。却见易源阜抿了口茶,绽开笑颜“若不是拖着这副病躯,我便能和她安安稳稳长长久久在一起,总有一天,她会忘了那些人那些事,总有一天……”   笑颜从初绽的美好期望,到落寞的空洞荒凉,只在这短短一句话之间,悸动的心思,萌发得让人措手不及又欣喜若狂,或许从最初的相遇便不一样,不单单是恩情,而是那天寒地冻中能融化风雪的一团温暖,逐渐从胸口间迸发出来。却只能戛然而止。如果,只能是如果。自己终也会叫她伤心。   “如今再有什么阻拦,我也自知无法离开,一步两步都走得困难,怎么离开这京城了,只是我答应她的事情,若做不到,我只会含恨而终”   易家祖籍江南,在进京以前,易源阜在那青山秀水的地方生活了多年。傅云霁向往江南,若在那年她就离了京城,说不准早就赏遍了江南风光,若是他们在江南相遇,或许易源阜还会尽力一搏。易源阜应了傅云霁,等到身子再好些,他就带着傅云霁辞官动身回江南,可他日渐衰弱的身子不准,那皇宫之中的高位之人也不准。   “我总的想办法不让她失望才好”   那望向虚空的眼神中有点超脱生死的无谓,正因为旗鼓相当,最是知音、也最难揣测,林寒斋竟有些看不懂他的意思。   不待再谈,傅云霁端着药进门来了,易源阜回过神,一下子反应过来手中还攥着刚才擦去血迹的帕子,正无处可藏,林寒斋站起身来,背对着他轻轻招了招手,易源阜便将带血的帕子塞到林寒斋手中。林寒斋瞥见易源阜适时带起了笑意,听傅云霁询问他脸色怎的不太好,而易源阜缺还笑着宽慰她,说只是吹了风。林寒斋将带血的帕子塞进袖子中,忽地觉得如鲠在喉。   易源阜终是没熬过那年夏天,一夜骤雨落花之后,到晨间傅云霁去送药才发现他已经安静的去了,薄命的一生皆受病痛折磨,能够安静的去了还算一点福分。   易家到处挂白,设置了灵堂,一连七日,傅云霁以易家主母的身份披麻戴孝日日守在易源阜的棺材旁,每一个来致意的人都亲自回礼,她眼眶发红,脸色苍白,却一直没流眼泪,几乎是不眠不休,不言语不进食,惊动了宫中那位,林寒斋亲自带人来宣旨,既是表彰易源阜为国鞠躬尽瘁,也表达追思,还有安抚之意,同行有太医,林寒斋按捺悲痛对傅云霁劝了又劝,她才让太医探了脉,又吃了点东西,可就是不愿离了那棺材半步,吃下点东西实在熬不住,竟是靠着棺材睡着了。   林寒斋为她披了披风,是易源阜常用的那件,看她蜷缩着,可怜的紧,不一会儿,却见她在梦中泪如雨下。林寒斋扶着棺材,手指捏紧直至指节颤抖发白,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七日一祭过,林寒斋代易家主母易傅氏上书,请扶棺回乡,让易源阜落叶归根,葬归故土,皇帝恩准。   易家一行离京那日,皇帝换了便装,带着赐名安平义的总管大太监一早就在城门上看着。林寒斋送行,与傅云霁一同扶棺至城门,而后话别。皇帝一直在城门上定定的看,遥遥的不太看不清脸庞,只看清那一身缟素,她似乎更纤弱了。   燥热的蝉鸣从清晨就开始,城墙边的杨柳茂盛苍翠,在风中轻摆摇曳。临行在即,两边人已在行礼。   “主子,真不去见见吗?”   安平义低声问到。若再不去,就来不及了。一阵漫长的沉默,到了城下车马动了,她手抚在棺材上半晌,又被人扶上了马车。   “再等等吧,再等等”   喃喃自语,又是回答。得知易源阜去世时那种遗憾又窃喜的心情,他能不让任何人看破,却不敢到她面前去,就算是以吊唁的名义,他也不敢见她。这种软弱,就在亲自为她赐婚给另一个男人之后,日渐听闻易大人和夫人琴瑟和谐,羡煞旁人,若只是传闻,若只是假话,她该气愤心痛,或许伤心欲绝,但若她心中有了另外的人,因为那另一个人的去世悲痛欲绝,皇帝几乎不敢想,他变得愈发怯懦了,他不想放她离开京城,却不得不放,那是多年来,她唯一明言的请求。皇帝只得像这样远远的看着,不敢相见,也是不想离别。   马车行进一段,马车侧窗忽地被一手掀开车帘,傅云霁探头出来,回望了一眼,目光似乎落在城楼之上,皇帝心内一震,下意识往前一步,那个名字快要脱口而出,他想喊住她,那种迫切的冲动像是某种预兆,突然一阵疾风起,柳树被吹扬得很高,柳枝胡乱纷扬迷眼,再平静下来,马车已往前走了大段,傅云霁探头回首似乎只是错觉,皇帝喉咙中颤动着几欲脱口而出的名字,空泄了一腔冲动,可腔子里一颗炽热的心还不平息,暖着被他放在前襟里的一方素白丝帕。罢了,她很快就回来了,等她回来,一定就去见她,皇帝想,目光追着那辆马车,久久不回。   杨柳树下,林寒斋回首抬头看向城楼上,心里想着易源阜说过的话,恳切的请求,这一路去江南,是易源阜对傅云霁最后的陪伴了,尔后,傅云霁的平安喜乐,是否就可以托付给她心中真正惦记的人呢?至死了,大概易源阜只能无力的反复思量,只期望那人如今已经懂得珍惜,只希望傅云霁真的能平安喜乐。      ☆、第二十九章      许多年来,林寒斋从未如此慌乱,急急忙忙进宫,也未受到阻拦,一路到了御书房,看见里里外外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人,御书房里一片狼籍,皇帝垂头站着,一身的颓败之气,脚边半跪半躺着一个人,一手抚在前胸,嘴边挂着血迹。安平义跪在一边,欲言又止,脸色很是沉痛。   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林寒斋还是抬手按上皇帝的肩膀,是一种无声安慰。皇帝猛地抬起头来,眼眸中透露出血红的狠戾,不敢置信的隐隐脆弱,他一字一顿的嘶哑着声音“她怎么会死,她怎么能死!”   他们都没有预料,在默默接受了那么多以后,似乎所有不平都已经忍受下去了,不曾想傅云霁会选择“殉情”这样激烈的方式当作最终逃离,那只是一个她感激却不爱的男人,却似乎是某种精神支柱,明明另一个梦寐以求的人近在咫尺了,她却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傅云霁以礼佛为由,在易源阜下葬之后就前往山上佛寺,故意和下人走散开,等被人找到,她就站在山崖边,神情淡然,衣袂飘飘,意识到事情不对,却已经来不及了,傅云霁没有回头看一眼,也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跳下,那山崖陡峭高耸,崖下有波涛汹涌之江水流过,水势之凶之险,当地人都避之不及,皇帝派去跟随之人即刻递了消息回来,同时立即开始搜寻傅云霁,但那样险峻的山崖,那样翻涌深邃的江流,尸骨无存才是寻常之事,可就看皇帝的态度,仅仅是禀告了事情始末,不过是说了傅云霁生死难觅,皇帝便勃然大怒,差点要了那禀告人的性命,随即下了强硬的命令,非找到人不可,没日没夜的搜索,一直顺流而下,从一个地界到另一个地界,一旦听闻沿路哪里从水中有打捞出尸体了,都要去查看一遍,江水凶猛,不在少数,排除了有明确身份的,余下的难以辨识的,多在水中毁了面貌,在衣着随身物品等中找寻蛛丝马迹,并无相符者,这是好也是不好,从初秋之节,到凛冬将至,搜查的范围越来越广,却仍旧没有什么进展。   皇帝日日独自徘徊在东宫中,整天往傅云霁原先居住的屋子里一坐,容不得旁人在。屋中还留有许多旧物,开始皇帝许久不来,后面偶尔来,来的次数逐渐频繁起来,现在是驾轻就熟,与傅云霁初遇时她带在身边的旧包袱,其中几件旧衣服并几件首饰,后来为傅云霁置办的新衣,她总爱穿的那几件,零零碎碎的东西,总的算来,傅云霁常用的东西并不是太多,可这屋里又满又空的,皇帝心慌,只有看着这些东西才能好一点,而窗下傅云霁栽种的那株杜鹃花,只开过一次,花开炽烈,开至荼蘼,花落枯败,就此枯死了。如今枯枝花盆都还摆在远处,盆中土壤凝结,了无生机。皇帝最不敢看,最不敢碰。   若皇帝无心朝政,置江山于何地,置天下苍生于何地,根本容不得皇帝颓废太久,这江山,是他费尽心机得来的,是他梦寐以求的,是他仅有的了。   这个冬天初雪来的特别早,银妆素裹的京城还点缀着未落尽的红枫。雪早天寒,皇帝下旨安民,多地减税,并拨银钱着当地官府助贫困者,有难者过冬,边疆苦寒之地更是拨发丰厚,并军队,就连方才交好的外部都有惠及。百姓皆颂齐云帝,只齐云帝自己清楚,他手染鲜血,脚踏骸骨,坐上至尊之位说是心怀天下,实则只为一己私欲,他已是十恶不赦之人,如今这一点行善积德,只为能让上苍怜惜那人,下落不明便下落不明了,就算永不相见也能承受,只要她能平安无虞,唯愿上苍庇佑傅云霁,佑她平安无虞。   齐云三十年,春寒料峭。齐云帝病重,宫中太医束手无策,京中名医无计可施,故天下各地张贴皇榜,招妙手回春之士进宫为皇帝看病,若皇帝病愈,定有重赏,若有浑水摸鱼者,立斩无赦。   齐云帝多年来政绩斐然,受民爱戴,天威之下,百姓敬畏,震慑心术不正之辈不敢放肆,更何况这是御前之事,所以即便是各种传言甚嚣尘上,也鲜有人去揭下皇榜一试,仅有的几个真有些本事的,在经历一番考历之后,也没有真正能到御前的。   太医们从屋里退了出来,拥扶着中间一名发须皆白的老者,老者年纪很大了,却还是精神矍铄,一番辛劳诊治之后,才有些疲惫需人稍作搀扶。   “老先生,你看皇上这……”   这老者是林寒斋林大人差人请进宫的,医术高明,几次稳定了皇帝的病情,御医不敢怠慢,虚心请教,齐心协力,按说有这一位在,依靠所谓的民间高人,大海捞针之举,可能最后只是白费心血,皇帝费太多心血在上面,于病情无益,这老大夫不但不拦,还总是询问这找人的情况,刚刚老大夫和皇帝又再提起,这便有太医忍不住发问了。   “有些病症,药石无医”   老大夫摇摇头,不再多说,他长寿安康,经历的太多,记住的也多,想着那个赤忱局促,笑意对人的女孩子,面对他总是有对着长辈的乖巧,忽地人就没有了,不见了,即便只是医者仁心都会难过、遗憾许久。   他是先帝毓妃的主治太医,被太后送到毓妃身边帮助养胎、接生,两个小皇子都是他抱出去的,也是他眼睁睁看着毓妃断气的,也是他心软舍不得,使计让先帝开了圣口将较为虚弱的小皇子保下来,并为小皇子诊治,小皇子好转后太后要灭口,他便假死出宫。一经好几年,曾经被他救活过来的小皇子又找到了他,后来,他听了吩咐给那女孩子当大夫,小皇子事无巨细的询问安排,为那女孩子做了许多事情,可小皇子要当太子,要当皇帝,要无情,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四下皆是春意盎然的模样。   “外头的杜鹃花,可还开的好”   一口喝完药,皇帝半靠在床头问到。   “花匠上心着呢,开的正好,还可以开好一段时间”   林寒斋还是那般风流恣意的模样,未着官服,毫不拘束。岁月并未磨平他的傲气,他已是当朝无可替代的大员,屹立朝堂三十年,足见皇帝信任,而林寒斋也未受君臣束缚,对他来说,皇帝更多的是那个与他知遇相交之人,野心和劣根,都相互深知。与和易源阜的君子之交,大不相同。   “开的长一点,久一点,她才能看得到”   只有说到这些话时,皇帝才有重病之人的虚弱模样,身为皇帝,不敢示弱,也不能示弱,偏偏他心上揣着一片柔软,只有触碰,才会疼,才会害怕。手里反复抚着一方素白丝帕,年日久了,微微泛黄。皇帝是忧心了,他病重了,他怕至死不能再见傅云霁一面,是林寒斋想出这么个办法,如若能让傅云霁知道,总会回来再见他一面吧,过往从记忆中翻涌出来,皇帝饮鸩止渴般,一遍遍回想。于是每一日等待,都成了煎熬,隐秘的欣喜与失望交替。他是生生扛着,病痛的折磨也好,难耐的心事也好,他不敢在见到傅云霁之前倒下。   “她看得到,就一定会回来”   这只算是无力的安慰,傅云霁的踪迹,至今成谜,林寒斋总有多一点的冷静,他也知道这办法之愚蠢,或许只是一个无望的念想,他答应过易源阜,会给傅云霁力所能及的照顾,最后落空,也是他愧对易源阜了,如今皇帝的嘱托,无论身为臣子,还是共筑大事多年的情谊,林寒斋都愿为他达成,只希望天遂人愿。      ☆、第三十章      终于有揭下皇榜之人得以进宫面圣。   清晨,一辆朴素得在恢弘的皇宫下显得寒酸的小小马车缓慢的行进在皇宫的甬道中——这是天恩浩荡了,一般外来马车进不到内庭,只有皇帝和受宠后妃才有乘撵的资格,偶有大臣受皇帝恩赐,都是天大的荣幸。而这辆小小马车慢悠悠的从外宫驶入内庭,不紧不慢,赶车人带着斗笠,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略有些凌乱的沧桑鬓角和下颌花白的胡须,一个沉闷而身型挺阔的男人,似乎是性格和某种根深蒂固的习惯大不相符。   受命而来的太监们好奇却不敢多看,虽说他们是领路的,但有种驾车人对皇宫轻车熟路的感觉。   行至东宫,林寒斋林大人已经迎至门口,太监们躬身退开,那赶车人才勒住马,下了车来。   未行大礼,也没有平常百姓见到高官时应有的拘谨畏惧,赶车人扶了扶斗笠,低声说“大人有礼”   林寒斋似有一怔,眼中飞逝一丝惊讶   “竟然是你”   “草民从未见过大人,不知大人何出此言”   平淡无波的声音,却是不理前尘。先帝大皇子,早已是在先帝尚在之势就死在去往边疆的路上了。任谁都想不到天意弄人。   也已是无关紧要,林寒斋不再多言,看向马车,有些唏嘘感慨,还有愧疚遗憾,他还不得不承认,心下有一阵捏紧,他在担心,担心她到底是不是那个人,而且听闻她腿上留了伤,落下病根,如今已不能行走了。   招手便有小太监推着准备好的轮椅过来,还未等林寒斋出声,赶车人又道“再往前些”   不愿让别人看,也不愿看别人,宽阔的庭院,只会带给她诸多不适,从进入京城,她便异常沉默,夜夜不能安眠,越发憔悴,如何劝慰都不能。   听似无礼,但林寒斋却不强求,马车中一点动静也无,足以让他警惕,不过从赶车人环顾四下的眼神中他也明白,车内人的惊悸——如果不是作假的,林寒斋很能理解,皇帝更不会怪罪。   一直到了内里马车进不去的小院,林寒斋将四下侍立之人都挥退了,牵马的赶车人停下来,回身走到马车前,稍稍撩起一点车帘,轻声说   “到了,下来吧”   模糊的似有一声回应,听见些微的动静,赶车人将车里人抱下来,林寒斋亲自推了轮椅过去,看见她瘦弱的身形,夹白的长发遮掩下的脸庞,眼中已无光亮,脸色沉暗,有了许多细纹。她身着衣裳的料子却不含糊,比赶车人身着的,好上许多。她生活过的不好,也不糟糕。至少确定是她了,林寒斋想,可是她的腿,林寒斋不能感同身受无法站立行走的痛苦,只猜想那一定是种难以治愈的折磨。她奋不顾身的想抛弃尘世,而生命给予她最沉重的报复。   不知说什么为好,林寒斋想搭手帮忙,那两人却都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只得稍稍退开一点,等赶车人将她放上轮椅,林寒斋坚持接手去推,这赶车人身份危险,皇帝正在病重,到此地为止,但绝不容他就此面圣,赶车人也想得到,沉默低头表示退让,林寒斋推着她,进了那方她熟悉的小院。   杜鹃花开的姹紫嫣红,草木葳蕤,苍翠成她从未见过的模样,是熟悉的,也是不熟悉的。   “这些杜鹃,种了好些年了,一年比一年长的好,总算能让你看到了”   微微抬眼,只是飞快的看了看,她还是不置一词,林寒斋却看到,她拘束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的捏紧起来,她是无法平静,只好不发一言。林寒斋心中不由深深一叹,情之一字,如何能了。   要进门时她突然用劲一手抵在门框上,林寒斋随之停下,就见她回头看了一眼,环顾庭院,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色,而后她抬头看向林寒斋,声音中似乎带有压抑的哭腔“我不喜欢杜鹃花呀”   只是不忍心,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眼见着零落成泥会觉不忍,只是一点小小而无用的仁慈。她喜欢的东西很少很少,她喜欢的人——从始至终也只装得下那一个人。   而再相见,彼此都不是当初的模样。那最后的相见,竟推迟了那么多年。被先帝四皇子拘禁之时,傅云霁就想着至少就见最后一面,尔后种种,事到如今,傅云霁才发现再见一面已成执念,虚弱而日益苍老的他,不再掩饰愧疚和悲伤,曾经魂牵梦绕的人,再见只剩下相顾无言。   后悔么,若是那皇帝便不会稳坐江山多年,成就千古一帝,苦得再难以下咽,也不敢逃避,她的悲惨,都是他的孽。煎熬至今,已不愿奢求什么,来生太远,他们都等不到了,皇帝赤红着眼睛,哽咽着,手中紧紧攥着一方素白丝帕,胸腔被凛冽的寒风撕扯着,忽地一声破裂的声响,一直安放在窗边的枯枝花盆似是被疾风刮落,粉身碎骨。   夕阳下的琉璃瓦波光粼粼,朱墙殷红似血。马车的车辙轱辘轱辘的转过石板,赶车人的斗笠在他脸上投下大片的阴影,他很专注,走得毫无留恋。傅云霁靠着车壁,车帘被风扬起来一点,吹进一缕幽幽的花香。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新文酝酿中~~   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